第47章 地震了

大关趴在小窗上看了悲喜候的死状,连连搓手道:“这下可怎么办?难不成在这里闷死了。”

海木青喝道:“死就死了,有什么了不起,看你怕成那个样子。”

大关羞惭无地,默默退到墙边。海木青还想骂他,陡然看见大关脖子上的牙印,还带着血迹,想起在阴阳殿中他之所以中了法术也是因为对自己一片痴心。自己对他却全无好感,连句好话也没有。

海木青本来对他甚是嫌弃,后来为叶空冷遇,终于知道了单相思的难处,想想暗叹一声,也就罢了。

叶空心神稍定,缓缓道:“既然我师兄出去过,咱们肯定也能出去。”

刘青山道:“对,我们再把四周都查看一遍。长了水草牡蛎的都要敲开看看。”

此刻潮水已经退回,五人一犬踏着残水,细细搜寻起来,墙壁地面都用兵器小心敲打。

找了良久,大关的单钩砍上了什么坚硬物质,反弹回来。他用钩尖剥去面上的海草牡蛎,只见墙角处伸出一根棍子模样的东西,拔也拔不出,拧也拧不动,上下左右都扳动不得。

众人聚在墙角,无论如何搬弄,四壁森严,没半点变化,想要放弃,又是不舍,何况别无其他线索。

叶空盯着这根黑长的棍子,皱着眉头,一手抚着鬓边,忽然心念一动,伸手握住。果然,内力到处,墙缝中溢出绿色的光芒来。

插在墙里的正是叶空师兄徐远的佩剑。他们同门三人的兵器,一曰斩月,呈蓝光,二曰锁星,呈红光。徐远的佩剑名为断日呈绿光。

叶空运力一拔,断日剑已被墙壁牢牢吃住,无论如何也拔不出来了。

刘青山蹲在地上观察半晌,暗道:“这里肯定有什么机关,当年徐叔叔从这里逃出去,定是把佩剑插进这里的墙壁。”

可是他抽出长剑在断日剑附近试探,并无任何反应。要把断日剑拔出来重新插入,又是不能。当下只好把断日剑的剑柄削断,用自己的剑贴着它的剑身叠插进去。

叶空见他举剑,知他心意,拦住他道:“斩不断的,反而砍坏了你的剑锋。”

刘青山一怔,道:“那可怎么办?”

只见蓝光一闪,叶空已经抽出斩月刀。他们三人的兵器为同一块陨铁所炼,除了彼此相撞,刀枪不损。

叶空举刀要斩,心中却百感交集,多年前徐远从这里逃出生天,带着星瑶自尽,害叶空痛苦一生,但他留下的线索今日却救了众人一命。

此刻看着师兄昔日贴身之物,剑在人亡。正所谓物是人非事事休,就像绣娘讲的,有些事情,知道了又能如何?

叶空沉默良久,终于牙一咬,斩月刀落下,剑柄应声而断。

叶空把斩月刀贴着剑身缓缓插入,众人看着刀锋一寸寸没入墙壁,五颗心脏一起砰砰跳动。

斩月刀甚长,刚插入大半,众人面前有道石门嘎嘎升起。外边天已黑尽,隐隐有怒涛拍岸之声,湿冷的海风卷着雨水猛地灌了进来。众人齐声欢呼起来。

不等石门升到半人高,叶空就道:“赶紧出去吧。”

白犬一矮身子,率先匍匐着溜了出去,紧跟着阿阮和海木青。门外是一道绝壁,高达十余丈,崖底惊涛拍岸,门前只有一小块地方可以站立。

阿阮一出石室就险些被大风刮下崖去,还好被海木青拉住,两人只好背靠石壁紧紧贴门站着。风雨不住拍打在自己脸上,连眼睛也睁不开,但却比幽闭在石室中强得多了。

大关和刘青山出去后,叶空握住斩月刀的刀柄,正要拔刀出门,却忍不住又看了那小窗一眼。

小窗里仍旧有灯光射出,讲故事的人却再也不会开口了。生死候只因为悲喜候不爱自己,就把所爱之人害得家破人亡,惨死石牢。

哪知,叶空只这一刻的犹豫,面前石门忽然快速降下。

刘青山见机最快,赶紧用肩头抗住。可那石门有两尺多厚,何止千斤万斤,片刻就把刘青山压得蹲了下去。大关赶紧伸出双手去抬,两女也惊叫起来。海木青叫道:“叶空!快出来!”

叶空见状,运劲于臂,闪电般抽出斩月刀就地一滚,石门在他身后嘭得合上了,差点把刘青山与大关压在下面。

崖上风大雨大,还好五人一犬都平平安安。叶空出了口气,暗道:“当年师兄无同行之人相助,定是来不及拔出断日剑。没想到,靠着这条线索反而救了我们一命。”

众人惊魂甫定,又发起愁来。石崖上又窄又滑,崖壁光溜溜如同刀削,连白犬也攀爬不上,崖下又是惊涛骇浪,让一行人哪里去好?

他们不知当年徐远有悲喜候指点,脱逃时正逢涨潮,出了石室便游水逃走。而此时,遇上退潮,悬崖下礁石嶙峋,水面离得更远。

“绣娘说看到海,就快走,”叶空暗道。“现在海是看到了,可往哪里走呢?”

只要下了水,便可悄悄游到上岸的沙滩找寻来时搭乘的小艇。即便小艇被毁也应有办法发出信号,让大船来接应。

叶空正暗暗盘算如何下崖入海,忽听大关道:“快进去避一避,外面风雨太大。”

叶空一抬头,只见数丈之外有一个山洞,大关正张罗众人进去避雨,阿阮和刘青山都已经进去了。叶空赶忙奔进洞里抓住大关的肩膀,道:“赶紧出来,绣娘说……”

一句话还没说完,背后又降下石门。这次门边只有叶空一人,待他惊觉,石门已经落到腰下。

叶空赶紧伸手抬住,哪里抬得动。只见脚边白光一闪,海木青和白犬在千钧一发之际钻了进来,石门也砰然合上了。

叶空不去怪大关,先怪起海木青来,大声道:“你进来干什么?你留在外边才能想办法回到大船上去。”

海木青撇撇嘴,道:“不要,我要跟你在一块儿。”

叶空道:“胡闹,绣娘说了看见海就快走,他们当时晕倒了没听见,难道你也没听见吗?”

海木青道:“绣娘把我们关在石牢里,我才不相信她呢。何况我就是乐意跟你在一起,就算死了,也是我高兴。”说着,竟然咯咯笑了起来。

叶空看她笑嘻嘻地伸手把大辫子盘在头上,手腕都是乌青之色,自然是适才被阴阳候捏的。叶空本来还想训她两句,也就罢了。

叶空转身摸索了良久,又是用手指抠挖,又是用斩月刀戳刺,石门都关得严丝合缝。

还好山洞另一端延伸得甚远,黑洞洞看不清尽头。

海木青摸着白犬,道:“这头堵住了,就往那头走呗,还能有什么法子。”

叶空沉吟不答。忽然洞顶掉落下些碎石灰尘,众人还没反应过来,地面猛地一沉,竟然地震起来。

叶空扶住洞壁道:“那快走吧,先出去再说。”

地震很快就停歇了,但是地洞却极深极长。众人拍成一列,刘青山打头,叶空断后,走了小半个时辰才走到一处开阔空间,又是一间大殿。

各人手中扣着暗器兵刃,生怕遭到偷袭。可是四周始终没有动静。

这间大殿虽然跟阴阳殿差不多大小,却没有什么可怖的装潢,桌椅跟寻常人家一样,到处积着灰尘,墙角几匹布幔萎顿在地,殿中间的柱子上写着八个大字:“善恶有报,悲喜无常。”

叶空看见“善恶”两字,想起了绣娘,暗道:“绣娘一定是向着我和馨儿的,否则她要动手,早就动手了。此刻也不知她在哪里?她说要毁掉此岛,可不知怎么毁掉?难道刚才的地震就是她的动作?但愿她自己不要受伤才好。”

一想到如今悲喜候已死,善恶候却是自己的挚友,叶空感慨万千,看着这八个大字怔怔发呆。

阿阮却被大殿上的一尊石像吸引住了。这石像正面是一尊白衣观音,慈眉善目,嘴角带一抹浅笑,背面也是同一尊观音,一般地目澄如水,悲天悯人,只是嘴角没了那抹微笑。

不知怎的,阿阮看着背面的佛像,越看越觉得佛像的表情悲戚,看着看着,自己心中也悲伤起来,

这佛像是悲喜候的悲喜两面佛,但凡高兴之人看了只会越发高兴。而阿阮一路经历危险,又在石室中得知了悲喜候生前的事迹,心中感伤,顿时被悲喜候之“悲”所感染。

此刻与佛像四目相对,仿佛对方正无比怜惜地俯瞰自己,阿阮心中的难过顿时喷涌而出。便在此时,地面又开始震动起来,比方才山洞中更厉害了一些。

可阿阮全没察觉,泪眼模糊中仿佛看见佛像变活了,向自己靠近过来。阿阮哭出声来,不自觉张开双臂。

而旁边的大关发现时,只见到佛像吱嘎嘎向阿阮倒去,忙纵上去抱住石像。哪知道地震早已把石像震裂,大关虽然抱住下半身,上半身却错开了向阿阮砸去。

还好白犬叼住阿阮衣袖把她及时扯了出来,半截石像已经跌在地上粉碎。

海木青闻讯赶来,看见大关兀自死死抱着石像,脸憋得青筋暴起,不由笑道:“哎哟,还好你反应快,不然我们的小神医就给压扁啦。”

大关从没得海木青说一句好话,此刻居然呆了。脸一红手一松,下半截石像也跌了出去。

叶空奔过来相助,看到众人无恙,摸着阿阮的头道:“怎么发呆了?连石像倒下来都没看到?是太累么?”说罢,又摸摸她额头。

每逢馨儿生病,叶空便是这般摸馨儿的额头,此刻阿阮也被他摸着,顿时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往脸上流动,又是惭愧刚才被石像所迷,又是害羞被叶空关心,片刻就两颊通红。

最后才赶来的刘青山看着阿阮和大关,暗暗奇怪,这两个人怎么都满脸通红。

大殿之后,再无其他殿堂,众人走在隧道之中,前方既无光亮,后面也无退路。

叶空暗道:“不知方圆候和生死候的住所又是怎么样的?史冷潭既然是生死候,那是否此刻也在岛上?他如果不在岛上,谁来打理巨灯?如果在岛上,只怕会对我们不利。”

隧道越走越深,越走越热。起初大家被关在海边石室里还冷得发抖,此刻全体汗流浃背。

大关把外衣一扯,叹道:“咱们这是要走到地底去了么?”

刘青山摸着四周的石壁,只觉得热热地有些烫手,奇道:“也不知是什么人费这样的大力开凿出这么一条通道来。”

叶空道:“这不是开凿出来的。你看这石壁光滑,又呈拱门型,定是山中的岩浆流出,在山里烫蚀出的通道。悲喜候不是说这是一座火焰山么?”

大关变色道:“那我们这样走,不就是走到火山口里面去了么?要是岩浆再从这个通道里流动,不是把我们都烧死了?”

叶空道:“不会,这里的岩壁甚是坚硬,早已凝固多年。我们继续走罢,也没有别的出路。”

大关一想本来海边悬崖众人可以脱逃,都是自己非要走进这山洞中,后悔不迭,只好往前走去。

再走了里许,脚底已经烫人,空气也变得极其浑浊炎热。三个男人都打了赤膊,两个姑娘只穿了里衣,都是满身大汗,白犬也拖着长长的舌头,汗水不住顺着长舌下滴。

叶空手持斩月刀在前方领路,隐隐似乎看到隧道尽头有些亮光,他正要奔去查看,却听后面海木青一声惊叫,原来阿阮耐不住高温已经昏倒。

海木青给阿阮喂了些清水,又帮她按摩了许久,阿阮才悠悠醒来。叶空单手一托把她扶上犬背,轻声道:“你再忍耐下,前面就有出路了。”

阿阮满脸苍白,微微点点头,伸手抓住白犬的长毛,也勉力能坐在犬背上。

大关见了,道:“小白可真不错啊,还能当马骑。也不知跟老爷的飞云马比起来怎么样?”说完想去摸摸狗头,白犬却头一偏避开了。

大关见它碧眼冷漠,倒真不敢惹它,伸手挠挠头又放下了,心里忽然惦记起家里的马儿们来。

哪知隧道尽头的光亮处非但不是出口,反而是一条深谷,一条火焰谷。

血色的岩浆弯弯曲曲地流经脚下数十丈深的悬崖,火光冲天,烟雾弥散,众人都给呛得睁不开眼来。大关等人更是满腔失望。

叶空忙让各人掩住口鼻,自己抬头望去,隐约在雾气中看见一座石梁,通向对岸,而石梁多长多宽,对岸有什么,全都看不清。

叶空见众人都有晕厥之态,微一沉吟,便道:“我先过去探探,大关你跟我来。”

大关还没答应,海木青已抢道:“我也跟你去!”

叶空横了她一眼,并不答话。答话也没用,这些天来,叶空已经明白一个道理:海木青是甩不掉的。

他又对剩下两人说:“你们好好待在这里,如果能过去,我唤你们过来。”

阿阮趴在犬背上,已经虚弱得说不出话来,刘青山道:“小心!”

白犬眼看主人远走,十分不舍,摇着尾巴要跟来。海木青连忙拦住,指着地下道:“小白,你就呆在这里,我一会儿就叫你过来。乖啊,乖啊。”

说着伸手从怀里掏出块干粮喂给它吃了。小白对其他人虽然冷漠,对主人却亲热得不行,吃完干粮又用湿热的舌头把海木青的手舔了个干净,又是把脑门抵住她蹭来蹭去。

海木青心中一酸,暗道:“要是小红也在就好了。”不由得长叹一声,背过脸去。大关知她心意,想要拍拍她肩膀安慰两句,又是不敢。

叶空手持斩月刀走在前面,一步一探。三人手里握着锁星链,排成一行,但凡谁掉落,另外两人也可设法救那人上来。

石梁宽有数尺,底下便是火焰深渊。岩浆隔得虽然远,喷上来的热气和毒雾却熏得人昏昏欲倒。

海木青虽然胆大,此刻看着叶空高瘦的背影在浓雾里若隐若现,也是忐忑不安,脚下加快,生怕跟丢,又怕一个不小心掉落下去。

大关跟着海木青身后也是一般地心脏狂跳,握住锁星链的手满是汗水。

石梁又长,三人走得又慢。过了好一阵,叶空才踏上实地,自是长长地出了口气。赶忙拉两人上来。

石梁这头的空气清新许多,大关站在实地上,忍不住大声喘气。虽然还是在悬崖边,但是心情愉快与方才在石梁上胆战心惊不可同日而语。

海木青放脱锁星链,笑道:“看你喘成这个样子。”

跟着向对方喊道:“阿阮,青山兄弟,你们过来吧,走慢些。”跟着又唿哨一声,召唤白犬过来。

叶空走到前方不远处,看着面前的一道巨门。

这巨门高有数丈,黑黝黝不知用什么金属打造。门上雕刻着的形象,不论人鬼,都受着各种残酷折磨。有的断手,有的拔舌,有的正被撕裂成数块,有的托着自己的头颅在尖刀上奔跑。

每人的长相不同,有男有女,有老有少,有达官贵人,也有贩夫走卒,表情都是一般地绝望,凄厉。

那鼓出的眼珠,张开的嘴,和支棱着的四肢……叶空看着这副景象,背后受烈火蒸烤,仿佛都能听见他们的尖叫声回荡,闻到他们皮肉被撕裂烤焦的臭气。

巨门的左下角,雕刻着一个女人,手托婴儿,正被烈焰燃烧。那女人的双腿已经融化,皮肤已经撕裂,露出血肉和内脏,却努力地把婴儿捧出火焰。

然而她身下是巨大的火潭,浸泡着断肢和头颅,迟早也会把她和婴儿都淹没。

那女子两眼空洞,眉宇间似乎有无穷的悔恨。叶空盯着她看了一会儿,忽然发觉这张脸与悲喜候有些相似,也与何星瑶有些相似,不由得打了个冷战。

便在这时,地面又震动起来,开始比较轻微,又猛地加剧。

叶空急忙转身,只见海木青正张开双臂迎接白犬和刘青山从石梁上走来。

他大叫:“小心!”跟着纵到石梁前。石梁却已经断裂,白犬"嗷呜"一声连着背上的阿阮跌落下去。

海木青大叫:“小白!”便要俯身往下,被大关一把拉住。叶空单手勾住崖壁,另一手挥出锁星链。

刘青山踩住碎石,往上奋力跃去,手指刚刚搭到锁链,却滑脱开来,身子直坠入深谷。两人一犬瞬间便被雾气淹没。

叶空挂在悬崖上,眼睁睁看着脚下的岩浆似乎一亮,显然是他们跌入火焰河中了。

海木青嘶声道:“小白!阿阮!”

她挣脱开大关的双臂,回手就是一巴掌打在大关脸上。跟着自己也瘫倒在地,掩面大哭。

叶空翻身上崖,脸上身上都给熏得黝黑。他看着海木青大哭,心中也是剧痛,忽然眼前一亮,巨门缓缓打开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