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5章 悲喜候

叶空一感身子下落,两手先把海木青和阿阮揽在臂中,稳稳当当落在地上,白犬四肢着地,也轻轻巧巧落了下来。

刘青山和大关兀自在昏迷中,还好地下并不深,两人啪一声跌在一起,地上似乎有些积水。

叶空点亮斩月刀,只见几人身处一间石室,两丈见方,黑黝黝没有一个窗户,地上积着过脚踝深的水。

叶空轻轻把两女靠在白犬身上,白犬也乖乖不动,把尾巴往身前一盖,护住两人,一只独眼在黑暗中闪闪发亮。

叶空伸手往石壁上摸了一圈,又滑又湿,没半分可以推动的出口。心道,绣娘怎么会把我们关在这里?哪里有海?为什么她说一看见海就要赶紧走?

正想着,刘青山“哎呀”一声已经醒来。除叶空外,他功力最深,年纪也轻,醒来后除了后背跌得有些疼痛倒也没有受伤,问道:“这是什么地方?叶叔叔?我们……哎哟,你怎么受伤了?”

他看见叶空胸前的血迹,正要发问,身子底下却发出水声。

刘青山一看,原来是大关面朝下被自己压着,手足不断在水中挣扎,连忙把他拉起来。

大关一抹脸上水珠,咳嗽道:“差点把我淹死,这水又苦又咸,你这小子……”

刘青山颇过意不去,道:"大关哥,我也不知道怎么晕过去了,咱们是到哪里啦?"

大关呸呸呸好一阵,把口中的污水吐出,才道:“还不是那个女怪物。她一碰我,我一点力气都没有,不知道是什么妖法……”

他虽然昏过去,却隐约记得自己握住海木青双手不放。一想起海木青,大关登时尴尬起来,忙四处找她。

只见海木青正给阿阮按摩后背大穴,按摩了好一会儿,阿阮才醒来。一睁眼,先看见白犬满脸是血,啊地一声叫出来,道:“小白?”

她一转头,发现除了刘青山,其余众人都颇狼狈,大关浑身打湿,白犬半边脸血肉模糊,海木青和叶空身上都沾满鲜血,自己偏偏什么都想不起来,忙问:“遇上敌人了吗?受伤了吗?”

叶空把与阴阳候交手的过程简单讲了,略过众人被她法术魅惑一节,又讲了小红战死,众人都是黯然。

讲到绣娘出现解救众人时,阿阮惊道:“绣娘来了?绣娘是善恶候?怎么可能?”

海木青道:“怎么不可能?我看他们都是一伙的。”

红犬惨死后,海木青不能不恨极了阴阳候,连带也恨上了岛上的其他诸侯,又道:“小红的尸身还留在那个什么阴阳殿里,不知道要被那些怪物怎么糟蹋。”一说起来,声音又有些哽咽,大家也为她难过。

阿阮一向爱戴绣娘,怯怯道:“绣娘不是伤了阴阳候,还救了我们么?我想她就算是岛上的什么善恶候,应该也不会害人罢。”

海木青道:“不会害人又怎么把咱们关在这个小黑屋?现在咱们怎么出去?”

一想到出路,叶空也是发愁。忽听刘青山道:“这石室虽然看不见光亮,应该有什么出路才对。你看我们呆了这许久,丝毫不感气闷,想来是什么地方有通风的管道。”

叶空一想不错,把手放在地上的水中沾湿了放在墙壁四处探索,只要手上有微凉的感觉,就说明有通风之处。海木青也照样四处摸索,刘青山也让大关站在自己肩头去探索头顶的石壁。

阿阮取出纱布药瓶,替白犬擦洗脸上的伤口。只见一条口子从它的耳边一直裂到嘴角,血肉把眼睛都糊住了。

阿阮心痛不已,手还没有碰到它伤口,白犬忽然汪汪大叫起来。阿阮抚摸狗头,轻声道:“小白乖,一会儿就好啦。别怕痛。”

白犬却叫个不停,连海木青都约束不住。石室甚小,白犬的叫声回荡不已,众人听了都是头痛。

白犬挣脱阿阮手臂,对着一面墙壁呜呜做声,一边人立起来,用前爪扒拉石壁。

海木青灵机一动,细细朝那墙壁摸去,果然发现比自己头稍高的地方,有一处凹凸不平。

海木青用手抠了抠,抠得指甲生痛。于是又摸出短刀向那凹凸处插去,没想到竟然插进了一寸多深。

海木青握着短刀,又怕把刀锋断折在墙里,向叶空道:“你来。”

叶空接过刀柄,一运力,刀锋又没入墙体两寸。他索性拔出短刀,又凿进墙里,内力到处,石屑纷飞。终于,一大块墙壁剥落下来,一道光线射入。

众人欢呼起来,但随即发现那光线昏黄暗淡,并不是日光。

叶空微一沉吟,又挥刀去凿那细缝,发现细缝周围并非石壁,而是珊瑚贝壳之类,比石壁柔软许多。叶空刀起刀落,终于凿出一个一尺见方的小窗,但是除此之外,周围全是厚岩,再也凿不开了。

叶空朝窗里一张,失望无比。原来隔壁仍旧是一间小室,只有众人身处石室的一小半大,墙上凹凸不平,生满海草藤壶和牡蛎,却挂着一盏油灯,灯火摇曳不已。

想来两间石室原本就有一扇小窗相连,天长日久藤壶海草充塞了小窗,也挡住了光线。

小窗只容一人观看,海木青问道:“叶空,那边有出路么?”

叶空虽不忍心让她失望,也只得道:“是间石室,里面点了盏灯。”

海木青急道:“就这样?没有别的了?”

叶空又趴在窗上细细看了一遍,道:“没看到有什么。”说罢从窗边跳下地来,却发现刚才才没到脚踝的积水,现在已经到了小腿肚了。

他暗自心惊,怕众人担心,就没说破,只在心中不住盘算逃离的计策。大关却大惊小怪地嚷开了:“哟,这水在涨,一会儿涨过头顶,岂不是把我们……”他见叶空横自己一眼,硬是把“淹死”两个字咽进肚中,心中却是大为惶急。

刘青山道:“咱们用衣服吸水,把水拧到隔壁石室中,也许能多支撑些时刻。”

叶空朝小窗中一张,摇头道:“隔壁的水也在一起上涨,没用的。”

刘青山又道:“有水进来,就说明两间石室都与外面相连,只要与外边相连,就有法子出去。”

叶空点点头,心中却道:“水能进来的地方,人不一定能出去。”却不说破,又想道:“这水又苦又咸,看来是海水。潮水上涨,难道这石室竟然与海连通?绣娘说看见海就走,但如何从这石室出去?”

他正苦苦思索,忽然从隔壁传来一阵咳嗽,跟着一个声音道:“谁来了?”

众人原本七嘴八舌地商议如何逃生,听了这苍老嘶哑的声音,全体安静下来了。

叶空朝小窗里看去,四壁乱草丛生,灯光摇曳,的确一个人影也无。

当下提气道:“在下冷州叶空,与友人误入地底,还请前辈指点出路。”

说完,叶空望着隔壁石室,心中怦怦直跳。

忽然墙角翻出两只人眼,转了两转,直盯着叶空。

叶空心中一跳,左手仍旧扶着小窗,右手不自禁摸向斩月刀。身后众人瞧不见石室中情景,都问:“怎么了?有人吗?”

那眼睛眨了眨,忽然从墙上拔出一张脸来,开口道:“重林回来了吗?”

这时叶空才发现这张脸上生满藤壶海草,竟然与墙壁融为一体。此刻叶空顺着这怪人的脸往下看,才发现一个身子,也是密密长着牡蛎珊瑚,与墙体胶结在一起,若不细看,完全不能发现。

这怪人又道:“是重林回来了吗?”脸上的藤壶泛着青色,说话时面部抽动,引得潮虫、海蟑螂纷纷爬散。

叶空给眼前怪相惊住,一时不知如何回答。怪人两眼一闭,靠回墙壁,俨然又变成一片礁石。

叶空醒悟过来,心道:“要逃出石室,非靠此人不可。”

当下恭恭敬敬道:“在下叶空,请前辈指点出路。”

哪知道“前辈”非但不理,连眼睛也不张了,仿佛已经消失在了石壁中。

海木青听见人声,急道:“你在跟谁讲话?让我看看。”

叶空心念一动,回手拦住海木青,向小窗里道:“在下虽无缘得见何重林何大侠,在下的授业师父却和方圆候是旧交。”

果然,那怪人一听“方圆候”三字,头颅一震,把上半身探出墙壁,急道:“你知道重林?重林他好不好?”

叶空这才看清,怪人的四肢都被铁链拷在石壁上,不知道已经多少岁月,铁链也满满胶结着牡蛎珊瑚,一被怪人牵动,才抖抖索索地从墙上带起来。

叶空见怪人张着嘴,两眼射出狂喜的光芒。忽然心中一酸,暗道:“莫非她是方圆候的妻子,是巨灯岛上的悲喜候?”

悲喜候下半身已经跟地板牢牢胶结在一起,上半身却拼命向小窗探去,把铁链拉得笔直,高声道:“重林要回来啦是不是?哈哈哈,重林要回来啦!哈哈哈……”她边说边笑,状若疯癫,脸上的藤壶扑扑下落。

跟着又笑眯眯地问叶空:“好小伙子,你跟我说说,重林他好着呢吧?他什么时候回来?”

向会飞讲述何重林往事的时候,大关也在旁边,此时他听见悲喜候发问,连连拉扯叶空的衣角,又是做口型,又是打手势,让他别惹恼悲喜候。

叶空亲眼看着悲喜候的惨状,想她一生痴情,竟然如此下场,心中无限凄凉,忍不住道:“前辈可是巨灯岛悲喜候,何大侠……他已经过世了。”

悲喜候一呆,忽然尖叫道:“死了?死了!重林已经死了!他说得没错,重林已经死了!”她一边叫一边撕扯铁链,面目扭曲。众人虽然看不见她的样子,但听见这鬼哭似的嚎叫,都是背后发寒。

哪知道悲喜候大拗之中,像被雷击似的忽然停顿,又一仰头,问叶空道:“我早知道重林死了,可是,他把我们的女儿送出去了罢?我们的女儿好端端地长大了罢?”

叶空知道她说得是何星瑶,于是点了点头。

悲喜候忽然又大笑起来,道:“好,好,好!重林你没有白死,我们的女儿长大了,好!好!好!”跟着双臂又猛烈地撕拉起铁链来,这次却是高兴得手舞足蹈。

叶空听悲喜候连说了六个“好”字,又见她满脸喜气洋溢,暗道:“她称作悲喜候,难道是因为天生悲喜无常?还是在这地牢里受了几十年的折磨,神智不清了?大悲大喜,大起大落,最是毁损元气。星瑶的妈妈虽然活到现在,却也命不长久了。”

悲喜候又哭又笑了一阵,忽然问:“我的女儿,她好看吗?”她脸上虽然丑恶,眼中射出的光芒却极其温柔。

叶空想到何星瑶,心中一痛,黯然道:“好看,当然好看。”

悲喜候听了眼中又闪现出狂喜的神情,不过片刻便低了头,向墙上靠去。

叶空知道她大悲大喜之下油尽灯枯,忙道:“前辈?你怎么样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