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0章 岛上怪童
第二天一早,五人两犬从海滩出发,依着叶空的提议找处林子稀疏的地方先往有火光的山头走。
大关走出去几步,又匆匆跑回去把踩灭的火堆用沙子埋起来。阿阮奇道:“大关哥,你这是干什么?”
大关道:“你们这些老爷小姐都没在野外住过,不知道厉害。我把火堆盖起来就没人知道我们上来过,自然也就找不见我们了。”
海木青往沙滩上的小艇一指:“不管是谁,看见这小艇就知道有人上来了,难不成你还把小艇也推下水去?”说完跟众人一起大笑起来。
大关一呆,老大不好意思,悻悻地走在最后。
岛上树林甚是浓密,地上又层层叠叠地生着野草和灌木,刘青山走在最前,不时用手中的大砍刀砍开拦路的小树和高草,一来是开路,二来是做好记号,免得找不到回去海边的路。
不管遇到什么危险,只要能跑到海滩上,就能发出烟火讯号让大船接应。
奈何树林实在太密,刘青山累得满头大汗,身上溅满树浆和草汁,却走出去不远,众人背后还隐隐传来海浪拍岸的声音。
叶空和大关挤上前去要帮他砍树,两头巨獒先耐不住了。忽地跳上了高树,从一棵跳到另一棵,每跳一次,大树摇动不已,落下无数树叶树枝,跟下雨一般。
叶空笑道:“你看,我们几个还不如两头畜生聪明。那咱们也上树吧。”
刘青山扯了片叶子把砍刀擦了擦,往背后一插,率先窜上树去,跟只大猴子一般在树梢间荡了起来。
海木青唿哨一声,红犬立刻落下地来乖乖让她爬到自己背上再跃上树去。大关双手抱住树干也爬了上去,勉强也能跟上,就是头脸给树枝划破不少。
阿阮轻功不如众人,正在暗暗发愁。叶空弯腰在她耳边说道:“来,我负你上去。”
阿阮脸一红,还没有答话,叶空已经单手搂着她腰跃上高树。
叶空刀法过人,轻功也是出神入化,脚下轻轻一点就跃上一大步,被踩过的树枝只是轻轻晃晃,绝不像两犬一般跳得地动山摇。阿阮被叶空抱着在林间穿梭,看着密林在脚下飞快闪过。
从前自己都是望着大树发呆,头一回从树冠看向地面,觉得自己像是飞起来了一样,阿阮心中又是害怕又是害羞。
奔了一会儿,阿阮“咦”了一声,指向远方。只见丛林深处,露出一片屋顶。
叶空道:“咱们下去吧。”带头跳回地面。
这时,地面的杂草少得多了。众人走了一会儿,脚下越走越开阔,好像走上了一条大路。但是路面上仍旧不少碎石野草,像是久没人路过。
既然有房屋,就说明有人。但是好是歹全不明了,众人心中都有些忐忑,脚步也放慢了许多。
走了好一会儿,终于看见一座大屋。大门半开,墙皮剥落,屋顶挂满藤萝,阴森森如同鬼屋。
叶空走到屋前,朗声道:“叶空冒昧,求领见本岛主人,有要事请教。”
他说了两遍,毫无回答,风吹藤萝摇动,这大屋残破的样子废弃了没有一百年也有五十年。两块木板摔在门前,依稀是副门联,上联写着:金光普照浪簇海上桃园,下联已经腐坏,依稀能认出开头“碧波”两个字。
叶空伸手轻轻一推,大门吱嘎嘎打开,阳光从屋顶的大洞射进来,屋里几张桌椅翻倒,积了厚厚的灰尘,地上满是杂草。
大关开始有些害怕,见屋里没人,又有些失望,道:“没人嘛,没意思。”
说完就往屋里走去,刚走两步,被叶空一把抓住后心,果然哗啦啦巨响,屋梁塌了下来,把地上的桌椅砸得稀烂。大关吓了好大一跳。
叶空笑道:“现在有意思了吗?”
大关干咳一声,挠挠头把身子缩出门外。
众人沿着大路走了一会儿,沿途都是废弃的房屋,有大有小,有垮了的戏台,半倒的马棚。绵延里许,隐隐是座城镇的模样。有几口老井都给土填塞了,井口生满杂草。
又走了一会儿,房屋渐渐少了,土地平整起来,虽然荒草丛生,但依稀能辨认出四四方方的分界,似乎曾是农田。
“既然有屋有田,就有人住过。这些人都到哪里去了呢?是走了?还是死了?”叶空想道。“师父说过,岛上曾有些化外之民,被本朝驱赶来此避难。这些房屋难道是他们的遗物?难道遭受什么瘟疫灾难,全数遇难了?还是另外觅到什么容身之所,都搬走了?”
当日,叶空的师父向会飞说过岛上的人自成一教,唤作五极。领头一人是五极神君,座下有生死,阴阳,悲喜,方圆,善恶五候,协助无极神君治理岛上居民。
“那么这五候在哪里?是不是也不在了?”叶空想。“如果岛上无人,那么是谁在操纵岛上的灯火?是谁杀了雀娘和秋千?难道真如刘青山所说,是冷州城里的人杀了人却嫁祸给巨灯岛?难道是船帮故弄玄虚,引我上岛来?”
想到这里,叶空忽然意识到:“难道是船帮掉虎离山。啊哟,馨儿还在冷州。”
想到馨儿,叶空终究放心不下,暗暗打定主意,要是明天还找不到线索,就先回冷州。于是抬头对大家说:“今天不早了,先不往前走,就在这休息吧。”
大关往四周看看,只见城镇已经不见踪影,旁边不远是一大堆山石,有条小溪在石堆下流过。他想到:“那镇子这般破旧,偏生半个人影不见,鬼气森森。”
一想到不用在“鬼城”里过夜,他就放心了,当即放下包袱,去溪边打水。
溪水虽冷,倒也清澈。大关喝了两口,发现溪水里游着指头大小的鱼儿,他正心道这鱼太小,不能当饭吃,忽然灵机一动,把脚边的大石头翻开,翻完一块又是一块,翻到第五块,终于发现一只螃蟹正顺着石缝逃走。
大关眼疾手快,捏住螃蟹壳两端提了起来,大喊道:“抓住啦抓住啦。”
海木青等人闻讯赶来,只见大关手里抓着螃蟹,满脸喜色,也跟螃蟹一样张牙舞爪,献宝似地对海木青道:“你看这个螃蟹好大!”
海木青撇撇嘴,道:“咱们不是有干粮么?还要费力捉什么螃蟹?”
大关正色道:“海姑娘,我们出门在外,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,干粮能省则省。”
海木青一想也是,况且天还没黑,叶空又不理会自己,干点什么打发时间才好。于是把头发往脑后一挽,踏进溪水里道:“你知道什么捉螃蟹了,看我的!”
她自小在溪边长大,捉螃蟹的本事比钓男人还高,不一会就抓住一只。
刘青山和阿阮见了,也纷纷帮忙。大关难得见到海木青参加自己组织的活动,兴高采烈地跟在她后面又是搬石头,又是接螃蟹。几个人满头满脸都是水,又是叫又是笑,叶空看了哭笑不得,心道,我这是带群孩子出来玩的么?
天色将晚,螃蟹被大关用长草串着,已经有好多。海木青皱眉道:“哎呀,刚才没想好,这会儿没锅没灶的,怎么煮才好?总不能也放在火上烤吧?那点螃蟹肉一烤就焦啦。”刘青山和阿阮少在野外露宿,也是发愁。
大关得意道:“看我的,你大关哥有办法。”
他先燃起一堆火,在溪边捡了些鹅卵石放在火里,再在旁边掘了个小坑,放满水把螃蟹也放在里面。
等鹅卵石烧红了,大关用树枝夹起石头来放在坑中,不一会儿水就沸腾了。大关不住把石头放入,螃蟹也烫熟了,不一会儿就变得红彤彤的。
海木青拍手笑道:“这个法子好,我怎么没想到?”
大关头一回被她称赞,受宠若惊,除了傻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。
当晚,一群人围着篝火吃干粮,啃螃蟹,不亦乐乎。
大关被海木青称赞后,信心大增,吃完饭后,一边用螃蟹腿剔着牙,一边说:“你们说今天我们路过的镇子为什么没有人啊?”
刘青山道:“看那房屋破旧的样子,估计早就没有人住了。多半是岛上的居民后来搬走,要么就是路过的渔民。”
大关叼着螃蟹腿,摇头道:“不对不对,这岛上的故事我听过不少。那镇子里其实有人。不过白天他们都不出来,到晚上,就是到这个时候,等天全部黑下来了,他们才出来。”
阿阮道:“为什么呀?”
大关把螃蟹腿吐在地上,沉着脸说:“因为他们都是死人!”
此时,火光闪烁,照得他脸上明明灭灭。阿阮胆小,先“啊”地一声叫了出来。
大关见有人害怕,更加得意了,道:
“都说巨灯岛上有宝藏,岛上的灯光就是一万颗夜明珠镶在一起发出的宝光。好多人都来寻宝,却把命送在了岛上,都给切成了一块一块的。但是他们不甘心啊。
“死后鬼魂不得升天,反而在岛上修了这座鬼城。你们知道为什么沿路好多商铺样子的房屋?因为他们给切得七零八落,有人找不到自己的头,有人找到手脚却不是自己的,只好在晚上摆摊来做买卖。
“缺头的买颗头,多了一只手的,拿手去换只脚。晚上,城里可热闹了,都是送命鬼的吆喝声。这个说‘卖头咧,新鲜的男人头,好看的女人头。’那个喊:‘买腿咧,两条左腿换一只右手咧!’不信你们听,你们听?”
他说得活龙活现,海木青明知道他在鬼扯,也忍不住尖叫起来。大关哈哈大笑起来。
刘青山却道:“鬼怎么能修房子呢?”
大关一呆。刘青山又问:“如果没有头,就没有嘴,怎么吆喝呀?”
大关道:“这个……”刘青山还想问,海木青和阿阮已经笑了起来。
笑过之后,海木青正色道:
“在我们竹溪也有个故事。说的是寨子里有个卖杂货的小贩叫阿五,总有小孩子从他摊上偷东西,针头线脑的,常常丢。阿五又是骂又是追,那些孩子跑得比狗还快,他总也追不上。
“后来,他就说铺子后屋里住着一个无脚鬼,谁偷了东西无脚鬼晚上就会去找他,谁当了小偷晚上一睁眼就能看见无脚鬼站在床前。
“因为没有脚,无脚鬼只有半个身子,正好跟床头平齐,两只鬼眼专盯着小偷的眼睛,说,‘你跑得这样快,是不是把我的脚偷去了?’”海木青一面讲一面学无脚鬼讲话的声音,阿阮又害怕起来,又不敢出声。
海木青继续讲道:
“后来果然没人敢偷阿五的东西,他正在得意,忽然有天晚上他一翻身,发现有个黑黝黝的东西站在自己床头,浑身都是臭气,地板上黏黏湿湿的。
两只眼睛盯着他说:‘你怎么知道我的事情,我的脚是不是被你偷去了?’
阿五吓得傻了,平躺在床板上闭上了眼,浑身抖个不停。过了好久,不见有人说话。
阿五一睁眼,发现那半截身子粘在床顶棚上倒立着,长长的头发垂下来几乎要碰到自己的鼻尖了,半截身子说:‘把脚还给我。’阿五大叫一声,从床上蹦起来往外跑,逃到门口却给门槛绊了一跤。
“门槛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比自己的腰还高了。阿五低头一看,才发现,自己的脚已经没有了,齐腰截断了放在地上了。
“自己只能像蜗牛那样肚子着地游来游去,身后拖着长长的一道血迹,一边游一边说:‘谁把我的脚偷走啦,谁把我的脚偷走啦。’”
海木青讲完故事,又看着大关阴测测地说:“我们竹溪的老人说,死人的故事讲不得,谁讲谁先死,不死也要到大霉。我讲的是阿五的故事,阿五可没死,他还剩了半截,现在还在竹溪买杂货呢。大关,你讲的故事呢?是活人的故事?还是死人的故事?”
听了她的话,大家一起转头向大关望去。只见他的脸已经白了,什么话都说不出来,只觉得背后阴风阵阵。
叶空放声大笑,心道:“难怪绣娘不让我讲鬼故事给馨儿听。馨儿听了这些话不吓死才怪。不过鬼故事不吓人,就不叫鬼故事了。馨儿,哎,馨儿现在在干什么?阿阮跟我走了,她一个人怕不怕?我出发时去找绣娘,哪里都找不到,不然有绣娘在我也好放心些。”
一想到馨儿的事,叶空再也笑不出来了。打定主意,明天要是再找不到线索,就先回冷州。
便在此时,红犬汪汪狂吠起来,跟着一道银光从火堆上越过,白犬扑到众人身边的石堆上,又是狂吠又是扑击,似乎在捕获什么猎物。
叶空手一横,把阿阮和海木青挡在身后,右手按上斩月刀,蓝光乍起,众人忽听石堆中传出幼儿的哭号,都是一呆。
荒郊野岭,哪儿来的孩子?
白犬咆哮了一会儿,一回头把什么物事摔在地上。众人一看,居然是个七八岁男童,肥嘟嘟,憨态可掬,就是肤色蜡黄,火光下隐隐有金属之色。
男童虽小,身手却敏捷,一脱犬口,立刻翻身起来想逃走,却被红犬和叶空拦住去路。
他一看左边红犬虎视眈眈,右边斩月刀的刀锋闪闪发亮,白犬也在身后发出阵阵低吼,扑地一声坐在地上,大哭起来:“痛啊,痛啊,童童要回家,童童要找妈妈。”
阿阮先忍不住了,连忙伸手去抱,叶空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。只见阿阮扶着孩子的后背,道:“别哭,别哭,姐姐帮你医好。”跟着从怀里掏出手帕,按在他肩膀的伤口上。
刚才白犬同他搏斗时,把他肩上,背上撕破了好几个大口子。阿阮心痛不已,赶紧掏出止血的药粉倒在伤口上,一面给他裹伤一面说:“小红小白什么时候这么凶了?怎么把孩子咬成这样?”
海木青见受伤的是孩子,也颇过意不去,忙道:“不知道啊,它们从来不咬人的,除非,除非是我的命令……”
跟着扬手朝红犬打去,红犬嗷呜一声,委屈不已,瞪着白犬,仿佛在说:“不干我事啊。”白犬却恍若不见,只是对着那孩子龇牙,四只巨爪不住在地上刮擦。
刘青山见状闪身挡在孩子和白犬之间,蹲下来问道:“你叫童童?”
那孩儿一边伸手抹泪,一边点头。刘青山接着问:“你家在哪里?”
童童向远方一指,所指之处黑洞洞地既无灯火,也无人声。
刘青山站起来,对叶空道:“恐怕是附近村子里的孩子,晚上跑出来玩耍,见了我们的火光,又闻见食物的香气,就跑过来了。我把他送回去吧。”
说完就伸手去要把孩子抱起来。叶空却道:“慢着。”
跟着问童童道:“你是谁?谁让你来的?”童童一呆,又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。
阿阮抚着童童的背,道:“孩子太小,说不清楚的。这伤口太深,不能移动他身子,怕有危险呀。”
叶空冷眼看着那孩子,想道:“荒郊野岭出现一个孩子,哪会如此凑巧。况且,倘若是寻常的孩儿,白犬那一摔已经要了他的性命,怎么会好端端地坐着又说又哭。”
刘青山又道:“童童不哭啊,哥哥这就带你去找妈妈。”说完又要去抱孩子。童童也是伸出手臂相抱,满脸喜色。
叶空心道:“这孩子定然有鬼,让刘青山抱了去送死倒也省事,不过咱们的行踪就此暴露了,只怕下一次来袭的敌人不容易防住。”
当即横刀拦住,道:“不能让他走了。”
刘青山一怔,道:“叶叔叔,这就是个迷路的孩子,再不送他回去,只怕他父母要着急了。”
叶空本可跟刘青山好好解释,可他一见刘青山的脸就说不出的厌恶烦躁,当即冷冷道:“我说不能走,就是不能走。”
刘青山急道:“他伤得这样重,咱们得赶紧送回去,还得好好给人家父母陪个不是。”
叶空道:“不行。”
刘青山霍地站起来,道:“你!”
大关连忙挡在两人中间,道:“别别别,怎么自己人吵起来了?”跟着又对青山道:“老爷定是觉得这黑灯瞎火的,你要把孩子送到哪里去?别自己也走丢了。”
跟着看了那孩子一眼,又压低声音道:”青山,这岛邪门得紧,万一这孩子是咱们对头的人,你放了回去,岂不是……”
刘青山不等他说完,大声道:“那又怎样?总不能打伤一个孩子,还扣着人家不走吧。”
叶空道:“你定要跟我过不去吗?”说着,斩月刀上已经升起蓝光。
刘青山明知道叶空动了杀机,但他年轻气盛,虽然打不过,却不认输,大声道:“谁跟孩子过不去,就是我就跟谁过不去!”
大关连忙伸臂拦住叶空,道:“老爷,别别,跟这浑小子生什么气?咱们在这荒岛上……”
还没说完,忽听阿阮一声惊叫,那孩子已如离弦之箭般蹿了出去,两个起伏就消失在石堆后面,只听一阵草木悉悉索索,夹杂了几声怪叫,尖利难听。
此时叶空被大关拦着,海木青怪两犬伤人已经把它们唤到一边,那怪孩逃走时竟然无人能拦阻。片刻间,只剩下阿阮一个人坐在地上,手里还捏着给孩子包扎的手帕,已是花容失色。
她低头一看,手帕上黏黏糊糊一片黑色,绝不是血液的样子。刚才忙着治伤没注意到,现在在火光下看清楚了,阿阮又是一声惊叫,把手帕摔在地上,道:“这……这……是怎么回事,那孩子……”
这下,连刘青山也看出事情不对,一时拿不定该不该去追赶,怔怔地站在原地。
叶空长叹一声,道:“大家赶紧睡吧,我和大关守夜。大关,你守上半夜,我下半夜。”
说罢,就在火堆边坐下,抱刀闭眼,再也不理众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