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0章 登门求亲

金阁之上,叶空拿着一柄木梳给馨儿梳头。馨儿不住扭来扭去,黑长的头发也跟溪水一般在他手中扭曲流动。

“别动!”叶空低头用下巴扎了一下馨儿的头顶。

馨儿咯咯笑了起来,勉强坐住不动,一双光脚在地毯上搓来搓去。

朝阳的光线从窗帘的缝隙中射了进来,照得那长发闪闪发亮。叶空左手握住一束,右手轻轻从她的头顶梳到发尾。

她的发尾又细又软,微微卷曲,可爱异常,叶空忍不住拿到鼻端闻了闻,馨儿从来不施粉黛,头发也没有什么味道,只有一种熟悉又温暖的感觉。

叶空闻着闻着忽然想起了雀娘。在山中淋雨的那天,他也紧紧贴着那头秀发。雀娘的头发虽然没有馨儿的长,没有馨儿的多,却是一样的浓黑,额发微微卷曲,发尾……叶空还没有来得及细细看她的发尾。

“下次见她一定要好好看一看。”叶空想。

自打山中杀熊过夜,两人见面多了起来,除了在极乐坊听曲,平时叶空也邀她上门饮茶聊天,但从没有过任何亲热举动。

叶空自己也奇怪,喜欢一个女子,自己竟然没有动手动脚。更奇怪的是,对方也没有动手动脚,好像看不见叶空有多么英俊多金一般。

“也不知她的头发有什么味道?”叶空把馨儿的头发在脸上轻轻摩擦,一面想着。

“她住在极乐坊,时间一长,熏也熏香了。”一想到这里,叶空脸上不禁露出笑容。

馨儿背对着叶空,丝毫没瞧见他脸上的奇妙表情,她左手握住自己一缕长发,不住在指间缠绕,右手伸在空中与射进来的光线玩耍。光线中漂浮着细细的颗粒,在照射下闪着白光。

“那天青山帮我下雨,树叶也是这般飘来飘去,可真好玩啊。”她想着,默默发痴了。

刘青山之后又来找过馨儿一次,这次不知道他是如何混进来的。馨儿看见他时高兴极了,一头就扎进他怀里。他的怀抱比叶空厚实一些,馨儿听见他的心在胸腔里扑通扑通地跳着。

叶空的心脏跳得要慢得多,两次之间隔着长长的沉默,呼吸也是慢慢的,好像每一次呼吸都要尽全力把每一丝肺张开,而青山的呼吸却是短促的,紧张的。

青山给馨儿一抱,不好意思起来,牵着馨儿走到水亭边。馨儿还是不敢看水,于是两人就躺在水亭边的大榕树下。榕树的树叶常青,但是在深秋时仍旧有少许黄叶在阳光下闪光。

馨儿赤脚躺在草地上,手里紧紧牵着青山温暖的大手,仿佛都能感觉到他手腕的脉搏跳动。

“我最爱躺在这里,猜什么时候会有一片树叶落下来。”馨儿看着树顶说道。

青山侧过脸去看着她,道:“你喜欢看树叶落下来。”

馨儿道:“是呀,树叶打着滚儿落下来,好有意思的。”

接着小嘴嘟了嘟,道:“就是要过好久才会有一片儿掉下来,有时候我睡着啦,又没有看见。”

青山看着她雪白的侧脸,长睫毛一扇一扇,心里也跟着痒痒的,道:“那我让它们像下雨一样落下来好不好?”

馨儿也侧过头去看着他,两眼闪闪发光,道:“真的。”

青山心中一热,跳起来道:“当然是真的。”

跟着就如同猿猴一般爬上了那棵榕树,抓住一根大树枝拼命摇晃起来。

树叶真的像下雨一样落了下来,绿的,黄的,半绿半黄的,都快把馨儿埋起来了。馨儿看着树叶雨,扑啦啦地落在自己身上,脸上。

海风一吹,四散飘舞,好像下了一场彩色的雨。馨儿又咯咯地笑起来了,伸双手去迎接那雨和树上的少年。

此时,馨儿看着阳光里的微尘,想着:“青山什么时候再来呢?”

两个人,一个梳着头,一个被梳着头,都是怔怔出神。直到金铃响起,又有客人上门了。

叶空亲亲馨儿头顶就走出金阁,边走边想:“那小妮子,最近总是呆呆地,也不知在想些什么。是秋天犯困么?”

走到水亭边,叶空略一停留,心道:“这树上的叶子怎么都掉光了?今年秋天天气冷得真快。”

大关在厅上一面等待叶空,一面接待客人。只见这次的访客五十不到年纪,全身粗布衣裳,两手生满茧子,肘部和前襟都磨破好些地方,肩膀头上不知道落着什么脏东西,灰尘仆仆的。

大关想:“我们老爷交往的不是各家老板,就是文人墨客,从没见过这个工匠般的人物。”

倘若是找叶空借钱帮忙,这个人未免又太随便,在大厅上踱来踱去,还自己翻开叶空的茶叶罐,这个看看,那个尝尝。他衣着简朴,身形却是稳重,两只眼睛也是炯炯有神。

大关阻拦不住,暗道:“一会儿老爷来了,看他怎么冷眼对你。”

哪知道叶空人还未到,声音已经到了:“大松树,你怎么来了?”

大关还没有反应过来,两人已经拥抱在一起了。客人身上的灰尘已经沾上了叶空雪白的长衫,叶空却全不在意,右手大力地拍着他的肩膀,道:“咱俩好久不见,今天一定好好聊聊!”那肩膀给叶空一拍,灰尘飞舞。

那人笑道:“你是大老板,我这个老木匠可不敢天天来打扰你发财。”

来人叫鹤松,虽然是鹤苍生的兄弟,但是性格长相全然不同,且武艺超群。只可惜胸无大志,四十岁时忽然发现自己的真正兴趣是当个木匠,居然在单挑普陀山彗无大师的前夜做一把椅子入了迷。

第二天大师左等右等,等到了一封信,说:“不比了不比了,望大师垂怜,把寺内那株百余年的大樟树伐了给我做面柜子……”云云。

可怜彗无大师一代武学宗师,接到鹤松的挑战书后严阵以待,结果居然遇到这么个哭笑不得的对手。

鹤松为人正直洒脱,从不与鹤苍生来往,也从不参与船帮事务,是以与叶空成为好友,两人相交将近十年。见面虽然不多,气味颇为相投。

叶空与他携手在榻上坐了,笑道:“我有个朋友前一阵说也想当木匠呢,下次我介绍你们认识。”他说的,自然是晏无忧了。

只可惜,晏无忧多半只是说说,让他不写歌词做椅子,恐怕一天也坚持不下来。更可况他那副瘦弱样子,没准半天就把自己的手指头钉到柜子里面去了。

鹤松大笑拍掌道:“妙啊,你朋友这样风雅的人物也想干我这行啊,下回让我认识认识。”

叶空,招呼人上茶,一边道:“他要说风雅倒也风雅,不过有时候也疯疯癫癫。”一想到晏无忧种种傻气的事情,叶空忍不住脸露微笑。

鹤松道:“能跟你当朋友的人,哪一个不是疯疯癫癫。”

叶空道:“就数你这棵大松树最疯癫。你那张茶案我还在用。说吧,这几年又做什么好东西了?”

鹤松道:“我可比年轻时好多了。干我这行没什么不好,就是穷点。”

叶空微笑道:“我这个朋友不怕穷的。”

两人正在说话,鹤松忽然抬头拍手道:“怎么现在才来,赶紧进来给叶叔叔问好。”

一个青年闪身进来,蓝衣蓝裤,皮肤微黑,浓眉大眼,正是刘青山。

鹤松道:“这是我侄儿,叫刘青山,进来进来吧。”

刘青山走进厅中,深深一揖,道:“叶叔叔好。”

叶空对于刘青山和馨儿的事情全不知情,微笑点头,让下人安排座位。又听鹤松道:“这孩子根骨不错,又从小练武,你帮忙指点指点。”

叶空道:“要指点武功,还有比你更好的师父吗?怎地自己不教?”

鹤松得意起来,道:“这孩子嘛,就是跟着我练的,你看看成不成?”

叶空道:“既然是你教的,那肯定是好的,就是嘛……”

鹤松道:“就是什么?”

叶空道:“就是刀法恐怕不行。”

鹤松佯怒道:“怎么?又嫌我刀法不好?来来来,你我有多年没有打架了。今天就让你心服口服。”

叶空笑道:“我们打的架还少了吗?一把年纪,跌断了腿我还要送你回去。”

又对刘青山道:“你跟着他学武,定然是使剑了吧。”

刘青山碰了碰腰间的佩剑,道:“是,侄儿从小跟着舅舅学剑。”

叶空道:“你的劲松剑法练到第几层了?”

刘青山道:“第六层。”

叶空眉毛扬起,道:“这么快?青出于蓝啊。”

跟着看了一眼鹤松,道:“当年你舅舅练到第九层,可还是输给了我。”

鹤松高声道:“谁说我输他!那天我们说好了比试剑法,要不是你最后用了斩月刀,怎能……哼哼。”

两人相视大笑。叶空说:“两个老头子,别让人家小伙子笑话了。”

刘青山果然在笑,两颗虎牙闪闪发亮。叶空看他朴实,心中已有了几分欣赏,于是下榻道:“让我先看看你拳脚上的功夫。”

跟着右手去搭刘青山的肩膀,刘青山身子一侧避开了,叶空又出左手,这回使上了师传的“落木萧萧手”,方圆三尺都在他掌握之中。

刘青山见他脸上带笑,五指却如天罗地网般盖下来,不慌不忙身子一低,右臂上撩,化解了他这一招。叶空赞了一声:“好!”接着第二招又来。

鹤松笑吟吟地看着两人拆招,只见一个沉稳老练,白衣飘飘,一个灵动迅捷,蓝衣生风。鹤松暗道:“叶空这小子忙着赚钱,功夫倒是没撂下,比当年更胜一筹,恐怕连我也打不过了。”

两人滚滚拆了近百招,叶空点到为止,越打越觉得刘青山年纪虽轻,武功却是不可小觑,自己当年如他这般年纪时尚无此功夫,不由得起了爱才之心。轻喝一声:“现在试试你剑法。”跟着闪电般回身从榻边抽出斩月刀。

刘青山早听舅舅说叶空的二十四路斩月刀法天下无双,于是也抽出佩剑,严阵以待。

叶空一招“月下独酌”递了过去,他只为切磋武功,刀上无光,但也去势凌厉,刘青山看准来路,使一招“苍松迎客”,既化解了叶空的攻势,又显示出后辈向前辈求教的尊敬之意。

叶空不由得暗暗点头,鹤松见侄儿谦逊有礼,更是欣慰不已。

叶空见刘青山武功不弱,手里的力道渐渐增强。斩月刀法讲究圆转如意,行云流水,鹤松自创的劲松剑却是以刚猛著称,如大雪压青松。青松挺且直,是以叶空刀光霍霍几乎把刘青山包围在中间,却总是奈何不了这个年轻人。

叶空不住称赞,决意试出他的深浅来,于是一招“镜花水月”,刀尖虚虚实实,竟似有数把刀同时舞动,刘青山到底年轻,只迟疑了一瞬间,叶空的刀已经横到颈边。

叶空手一翻,用刀背轻轻碰了碰他衣领就收势站开了。刘青山输得心服口服,又是深深一揖,也还剑入鞘。

鹤松笑眯眯道:“怎么样?”

叶空道:“不错不错。你运气不赖,收了这样一个好徒儿。”

鹤松道:“花了我不少心血呐,要不然那张红木大床我早就做好了,啧啧。”

叶空笑道:“也难为人家,跟了你这个木匠师傅,还能学武。”跟着转头对刘青山说:“大松树能有一半精力教你就不错了。小伙子,你资质很好,还是另投名师吧,大好年华,别浪费了。”

说罢三人都大笑起来。

鹤松清了清嗓道:“老弟啊,老实说,我今天可是有大事找你商量。”

说着把刘青山拉过身边,又道:“他父母把他托付给我,我浑浑噩噩,青山年满二十,还没给他张罗婚事。没想到这小子,自己已经有了心上人,让我这个老舅舅出面给他说媒来啦。”

叶空笑道:"好啊,不知是哪家千金。"

鹤松道:"就是府上的馨儿姑娘。老弟,没想到你还有这么个年少美貌的侄女儿,连我也不知道。"

此话一出,叶空脸色大变,笑容顿时僵住了。

馨儿和金阁的所在只有极少数人知道,即便知道,也碍于叶空专横,从来不敢管馨儿的私事,婚事什么的更不用谈。

叶空朝刘青山看去,只见他听了舅舅的话,颇不好意思,抓耳挠腮,脸也微微发红。叶空忽然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厌憎之感,冷冷道:“什么侄女?你们怎么知道?”

鹤松看他脸色变了,也暗暗奇怪,朝刘青山看去。刘青山道:“上回跟着二舅舅来到叶叔叔家里,无意间遇到了馨儿姑娘,还交谈了几句,觉得……觉得……”

他头一回见到馨儿只是觉得她清丽绝俗,又是天真浪漫,心中说不出的喜欢。后来交往起来,更是深深相爱,现在亲口求亲,到底是不好意思,越说越结巴起来。

叶空和馨儿的微妙情感刘青山完全不知,只是听馨儿说自己父母双亡,叫叶空“叶叔叔”,还以为她跟自己一样被寄养在舅舅家。

他心中对馨儿的思念越来越强,总不能每次都偷偷进来,于是鼓起勇气让舅舅前来求亲。

鹤松从没听过馨儿,还道是女儿家大门不迈二门不出,再想自己与叶空交好,料想叶空定然一口答允,于是欢欣鼓舞地带着刘青山上门来了。

没想到叶空听后,脸色发青,拿着茶碗的手也微微颤抖。鹤松道:“馨儿姑娘可是已经许人了?”

叶空沉了脸,缓缓摇了摇头。鹤松又道:“青山,你怎么能随便跑到人家姑娘的闺房里去了。快跟叶叔叔赔不是。”

刘青山有些惶恐,忙道:“我误打误撞,才进了后山,的确不是故意的,叶叔叔请别见怪。我虽然对馨儿姑娘是真心相爱,但决没有任何冒犯。还望叶叔叔成全。”

叶空听到“真心相爱”四个字,一股怒火从心中直冒出来。“你是什么东西!凭什么跟馨儿‘真心相爱’,她怎么能爱你!”他越想越怒,后来简直觉得不论哪个男人就算看了馨儿一眼就是罪不可赦。

叶空虽然还没有发作出来,但是脸色已经极其惨白,连鹤松看了也是暗暗心惊,连忙道:“老弟,你别生气,他们见了面。虽然不合规矩,但我们是学武之人,哪有这么多规矩,只要小辈们合得来,就随他们吧。”

叶空又沉默了半响,冷冷道:“馨儿身体不好,从来不见外人。你们回去吧。”

刘青山失望之极,忙道:“叶叔叔,我真的没有恶意……”鹤松已经瞧出不对劲,拉住侄儿,道:“那今天真是来得不巧,青山,我们先回去,改日再说。”

刘青山虽然满腔失望,但他少年心性,暗道只要馨儿也喜欢自己,叶空的意见倒也不怎么重要,况且舅舅和叶空如此要好,没有不成的道理。

于是被鹤松一拉,就跟着他走去,心中想:“反正我已经知道了馨儿的所在,我偷偷来瞧她就是。”

将要走到大门,刘青山忽然想起什么,回头向叶空道:“叶叔叔,刚才那招镜花水月我知道怎么破啦。”

叶空本连他的脸也不愿多看一眼,此刻抬起头来,道:“喔?”

刘青山还没觉出什么不对,点头道:“那一招的刀法虚虚实实,但是只要不管旁边的刀光,照中间刺过去,非逼得使刀的人回刀自救不可。”

叶空两只眼睛钉在刘青山脸上,森然道:“那我们就试试。”话音刚落,刘青山就感到迎面一阵劲风袭来,四周已经是刀光闪烁,果然是那一招“镜花水月”。

刘青山初生牛犊不怕虎,居然沉住气拔剑朝刀光中心刺去。若是他再练十五年,剑上的内力或许真能逼叶空回刀自救,但此刻叶空的刀上已经使了十成的功力,威力之大,与方才的切磋天差地别。

刘青山奋力抵抗也只削弱了不到三成,眼看刀锋横着向脖子削来,大吃一惊,只能举起左臂护住头脸。叶空眼中满是怒火,这一刀纵然不削下他的头来也要斩断他肩膀,忽然刀上另有一股强大内力传来。

叶空心中一凛,只见鹤松伸指搭在自己刀背之上,斩月刀上的亮光喷涌已经把两人的脸映成蓝色。

鹤松脸色郑重,道:“老弟,怎么跟小孩子认真起来了?”叶空这时才发觉自己失态,深吸了一口气,硬生生把杀气压抑下去,收刀转身不再看两人。

刘青山吓了一跳,还不知所以然,鹤松摇摇头,一拽他胳膊把他拉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