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9章 荒林一夜
小王爷把雀娘推下崖后,叶空想也不想,右手攀住一根翠竹也跳了下去。竹子被扯得深深弯下腰去,叶空的左手千钧一发之极已挽住雀娘,两人的下落之势也被竹子减轻不少。但下落片刻,竹子啪一声断裂了。
两人又向下俯冲而去,叶空看准另一棵粗大竹竿,单手攀住。他艺高人胆大,每下落一截就放开手中的竹竿,攀住另外一条,如此交替下降数次终于靠近崖底。身旁溪流虽然不大,却也轰隆隆水花四溅,激起冷风阵阵。
叶空左手揽住雀娘纤腰,右手攀住的竹竿带着两人缓缓下降,最后落地时,竟然轻轻巧巧,连一片枯叶也没有惊起。叶空把雀娘放在身边,右手一放,竹子连枝带叶弹了回去,摇晃不已。
叶空向上望去。只见悬崖要上去也是不难。但是天色已晚,攀爬中难保不会出什么危险,于是抱了双臂,十分为难。
忽然他脸上一凉,面幕已经给扯去了。雀娘道:“什么在我脸上划几刀,在你脸上划几刀试试?”
叶空笑道:“这不是为了救你嘛。你好不好?”跟着又往上面看了一眼,道:“可惜让那小王爷跑了,真便宜他了。”
雀娘撇撇嘴,道:“还不是你没本事。”说罢就往溪边走去。叶空跟着道:“别走啊,小心林子里面有什么坏人,要么就是毒蛇猛兽。”
雀娘回头嫣然一笑,道:“要有什么坏人,只能是你。”
叶空心中一荡,也快步跟着去了。
行了一会儿,两人转过一个山脚,只见山泉从坡上淌下来汇成一个小小水塘。水旁几颗灌木,靠近山道的一侧有片平整的草地,开满黄色的小花,一团团野草虽然有些发黄,但是柔软地如垫子一般。
雀娘见这里景色美丽,不由得放缓脚步。
时值深秋,山中凉意甚浓。竹林之中,偶尔有一两株银杏透着浅黄,在夕阳下闪闪发亮。雀娘行到一株大银杏前,抬头看了看那大伞盖般的树冠。
阳光给金色的叶子一遮,反而更是耀眼,更显得天空蔚蓝。雀娘抬手遮了遮额头,顺手摘下近处的黄叶一枚。只见那叶子如同一柄小小的扇儿,叶柄还是绿色,叶片已经泛黄。
“春花秋叶随风落,青春昭华剩无多~”这些歌儿,雀娘是从小就听熟唱熟的了。她虽然勇敢,但是自己年纪渐长,难免有春闺寂寞之时。对于舞女歌娘来说,美貌财富都是过眼云烟,唯有一片真情是自己最后的砝码。
雀娘琴艺超绝,从来不缺求爱之人,但她始终不假辞色,一来是因为她天生厌恶权贵嘴脸,二来实在是因为歌舞场中逢场作戏太多,难以托付真心。一年年过去,心门竟然越闭越紧,以至于遇到小王爷求爱的时候,竟然远逃冷州。
周围的姐妹们因为遇人不淑的凄惨下场,雀娘看得多了,连自己的妈妈也是如此郁郁而终,于是暗下决心,此生宁可孤守一张空琴,也好过肝肠寸断,人财两空。想到此处,雀娘一声叹息,复往前行,黄叶儿落在脚边。
刚一抬头,却见叶空笑眯眯地站在眼前,手里提着一只兔子,居然已经洗剥好了。雀娘道:“干么?”
叶空道:“吃啊。你不饿,我可饿了。”
雀娘道:“我们不回去了吗?”
叶空道:“来不及啦,明天再回吧。”
雀娘想到要跟叶空在山林中过夜,心中难免忐忑,一时说不出话来。
叶空道:“怎么?你怕黑吗?要么就是怕我。”
雀娘柳眉倒竖,道:“怎会?我不怕黑,更不怕你!”说完伸手夺过兔子就要升火烧烤。叶空任由她把兔子取去。自己却钻进灌木不一会儿捧出一堆野果来。
时值深秋,林中野果甚多,但都酸涩不已,肉少籽多。雀娘看了眉头一皱,说:“这些果子吃不得的,拿来干什么?”
叶空嘿嘿一笑,徒手把果子捏碎了填到兔子膛里,又扯了几片肥大的绿叶来把兔子包了放在火边缓缓烧烤。
雀娘年纪虽然不小,但是跟叶空一样孩子气得厉害,虽然深陷密林,但是一开始生火烤兔就兴奋得不行,跟春游一般。
叶空少年时常常在山野玩耍,但是师兄师姐少有参加,不是让他小心,就是嫌他耽误练武。他商场得意之后,更是少有机会露宿山林,此刻有雀娘蹲在旁边,不住扇风添柴,叶空笑吟吟忙个不停。
他身上新的绸衫给撕开几条口子,一张脸两只手更是脏得黑黝黝的。
雀娘从没见过他这般邋遢模样,又觉得好笑,又觉得亲切。在她眼中,此刻的叶空,比起在极乐坊,或是叶府中的叶老板要可爱得多。
过了半个时辰,烤兔逐渐飘出味来,浓浓的肉味之中,又夹杂着水果的清香,让人垂涎欲滴。叶空时不时尖起手指,捏开包着兔子的树叶看看,又摇摇头把树叶盖回去。
两个人什么山珍海味没有吃过,但是此刻脸上又是狂吞馋涎,又是极力忍耐。其中乐趣,胜过生平所有宴会。
好容易烤好,叶空把兔子撕开摊在雀娘面前,顿时热气腾腾。野兔子肉本来甚瘦,没想到加上野果又用树叶扎紧,肉里汁液甚多,更因为有了野果的酸甜味浸在肉里,爽口开胃。
雀娘尝了一口,不由得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,叶空看了大乐,哈哈笑出声来。雀娘咬着兔肉,也是大笑。
吃完兔子,两人在溪水中把手脸洗净。坐回火堆边上。叶空平躺在草坪上,双手枕在脑后,看着深蓝色的天空问道:“你叫什么名字?不会一生下来就叫雀娘吧?”
雀娘正要回答,忽然微微一笑,道:“雀娘就是雀娘,别人都这样叫,你也这样叫好了。”
叶空道:“不好,我不要跟别人一样。”
雀娘道:“你有什么不一样的了?”
叶空道:“自然不一样。”
叶空说完,自觉有点不好意思,坐了起来,只见雀娘微笑不答,从怀中摸出一只小筝,竟然只有手掌大小,上面张着五条弦。
叶空笑道:“这也是筝么?太小了吧。难为你还随身带着……”正说着,雀娘伸出一根食指拂过琴弦,只听琴声叮咚,比普通尺寸的乐器声音高一些,却更有活泼之感。雀娘拂了两下,就又伸出拇指弹奏起来。
潺潺水声之中,琴声清脆,好似珍珠四溅,又似雀鸟啾鸣。
叶空没想到两根手指,五根琴弦竟然可以弹出如此复杂的曲调,心旷神怡之余忍不住向雀娘细细看去,只见她身着浅黄长裙,头系黄色发带,别无装饰,只有两只眼睛在火光映衬中闪闪发亮。
琴声欢快中,她的嘴角也微微上扬,卷曲的额发被山风吹得轻轻飘动。
忽然一只小山雀落在两人脚边,侧头聆听,仿佛被这琴声引来。叶空吃了一惊,正要欠身,雀娘连忙使眼色让他别动,跟着手指弹奏更快,满脸都是调皮神色。
那小山雀听着琴声,蹦蹦跳跳,竟然跳上了雀娘的肩头,小脑袋不住扭动。叶空从没见过这场景,一动也不敢动。
跟着另一只山雀飞了下来,这次停上了叶空的肩头,叶空大气不敢出,连脖颈也不敢动上分毫,只能斜了眼朝那鸟儿看去,正好山雀也歪着头瞧着他,当真是大眼瞪小眼。
雀娘噗嗤一笑,惊得两只鸟儿都飞了起来,不过扑腾几下又落回两人肩头。跟着又有三五只不同鸟雀蹦跳着聚拢,直把叶空看得目瞪口呆,暗道:“雀娘的名字想来就是因为她的琴声受鸟雀喜爱罢。”
两个人心中喜乐,却不敢动弹,火堆无人拨弄渐渐黯淡。叶空极慢极慢地移动右手按在斩月刀上。内力到处,蓝光升腾,如薄雾般笼罩了两人。
雀娘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景象,又惊又喜,举首环顾,手上弹奏却不停。琴声中,光晕里,草木微香,蓝色的光斑如同落花一般缓缓飘散在两人周围,仿佛无数萤火虫围绕飞舞,又仿佛天上的繁星都降落人间。
雀娘偷偷抬眼看了看叶空,却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。数片光斑飘在他头侧,把他的俊脸照亮半边,两只眸子如深泉,如碧潭,中间倒影的却是自己。雀娘心跳加速,手指也颤了颤,竟然弹错一个音。
就在这时,所有鸟雀都惊飞起来,扑啦啦好大动静。雀娘一呆,只见眼前蓝光暴涨,还不等反应过来,叶空已经挺刀掠过身边,刮起一阵劲风险些把她推到,琴也掉落在地上。
雀娘回头一看,只见一只叶空正和一头什么巨兽斗在一起,那巨兽两盏鬼火般的眼睛燃烧起来,
原来,一头黑色的巨熊闻到了兔子的血腥气,偷偷潜伏在身后,两人思潮波动,竟然都没发现,用来驱赶野兽的火堆又熄灭了。要不是鸟雀警觉,两人没准已经被害。
叶空一刀斩在巨熊肩膀,巨熊咆哮一声,猛地转身,四周的竹子嘎啦啦压断了一片。残枝碎叶如雨般洒落下来。它忽然人立,两只巨掌在空中猛拍狂舞,刀光跳动下犹如恶鬼。叶空纵到黑熊背上。黑熊转来转去,始终打不到他,只能乱拍乱打,巨掌到处,树裂石飞。
叶空怕它伤到雀娘,在它后脑重重一击。黑熊吼声如雷,一时间地动山摇。忽又人立起来,熊头猛甩,犹如癫狂。
叶空横过刀来往熊头上一斩,哪想巨熊头骨硬如铁石,竟然斩不进去,反而一声巨吼,向后轰然倒去。叶空躲闪不及给压在下面。
雀娘大吃一惊,也顾不上自己人小力微,顺手捧了块大石就扑上去砸那熊头,砸了也不知多少下,忽然力竭手软,石头给掉在地上,才发现那巨熊四肢抽搐,早没在反击。
雀娘叫道:“叶空!叶空!”却发现那巨熊忽又坐立起来,吓得她心跳也快停了,连忙又捧起大石。只见叶空翻转熊尸,从下面钻了出来,笑道:“你再砸下去,我的脸也要给你砸烂了。”
原来巨熊倒下时,叶空千钧一发之际把斩月刀从它后背死命插进它心脏,正要翻身起来,却听见雀娘又是哭喊自己名字又是砸熊,居然起不得身来,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感动。道:“你喊得那样大声,熊不给砸死也给吓死了。”
边说边踩住熊背,把斩月刀拔了出来。雀娘呆了呆,看地上熊嘴大开,熊目圆睁,身体还在不住抽动。这才发觉自己嗓子有些疼痛,想来是刚才情急嘶喊,于是手一松,大石掉落在地上。
叶空点亮斩月刀,看见雀娘满头满脸沾满鲜血,惊道:“你没事吧,可受了伤?”
雀娘看着叶空,见他也是从头到脚沾满熊血,眼中全是关怀神色,终于忍不住两道热泪淌了下来,哑着嗓子道:“我还以为你死了!”
叶空心中一热,把她揽在怀里,轻声道:“没事,没事了。”
经此一劫,两人不敢在溪边过夜。但是天色尚黑,雀娘惊魂未定,四肢百骸如同散了架般,别说上山,就是走路也寸步难行。
叶空微一沉吟,把三根粗大竹子拉住绑在一起,又砍了些枝叶在半空中搭成平台,施展轻功抱了雀娘上去。
雀娘道:“你刚才要是想到这个法子,咱们也不会遇到危险了。”
叶空笑道:“我哪里知道你的琴声,除了引来鸟雀,还能引来大熊呢?我看你不该叫雀娘,应该叫熊娘。”
雀娘伸手在他额头上一击,道:“早知你这么坏,就该顺手把你也砸死了。”
叶空道:“啧啧,这么狠心,那应该叫虎娘才对。”
雀娘又佯装要打,叶空道:“别,你还是当雀娘罢,你看我给你造好了窝,你就当山中的黄雀吧。”
叶空正在说笑,忽然两个水点滴在脸上,跟着天空中竟然噼噼啪啪下起雨来。两人刚杀完熊,又淋雨,都是哭笑不得。叶空苦笑道:“老天爷看咱俩满身都是那熊的臭气臭血,要给我们洗一洗,有什么办法。”
哪知道这雨越来越大,竟然如瀑布一般。夜里山中本来就凉,两人被淋湿后更是冷得厉害。叶空道:“你冷不冷?”耳边全是哗啦啦的雨声,既听不到自己说话,也听不到雀娘的回答。
只好把雀娘往怀里又抱了抱,只觉得雀娘仿佛也轻轻地抱了抱自己。雨水在两人脸上成股流下,大风吹得竹子平台左右摇晃不已。两个人头脸背后都是冰凉,只有靠在一起的部分还有些热气。
叶空忽然想:“我和她这样,好像林中成对的鸟儿,遇上风吹雨打,只好在窝里挤着挨着,靠着彼此身上的一点热气,才能活下去。”
第二天,天刚破晓,两人就开始觅路上山。大雨过后,地上陡峭又泥泞,直到正午两人才爬上崖来,倒在路上不住喘气。
叶空笑道:“你看昨夜里老天爷给我们洗的澡算是白洗了。”雀娘一看,两人身上又是血污,又是泥浆,真是狼狈极了,于是跟叶空一起笑出声来。刚要上路,叶空忽道:“哎呀,糟了。”
雀娘道:“怎么?”
叶空道:“你的琴忘在下面了!”
雀娘道:“我还当什么,吓我一跳。”
叶空道:“没有琴,下次你怎么弹给我听。”
雀娘愣了愣,又想起昨夜吃兔弹琴的趣事,忽然害羞起来。叶空见她低头腼腆心中也是一荡,刚要伸手挽她肩头,忽听远远一阵高喊,大关喊着自己的名字飞奔而来。
大雨把马蹄印冲得干干净净,大关找来柴管家寻找,迟迟没有线索,正在担心的时候看见两人从崖底上来。柴管家看见两人举止亲密,正要拉住大关。
哪知道大关已经蹿了出去,在两人面前问道:“可找到了!怎么有血,受伤了么?”叶空摇摇头,伸出去的手也缩了回来。
雀娘见了两人,想起自己和叶空独处一夜,飞红了脸低头不语。柴管家把自己的马递给叶空,又把雀娘扶上大关的栗色马,不动声色地跟在后面。
只有大关一人惦记着先前叶空骑出来飞云马,唠唠叨叨道:’哎呀,小云去哪里了?小云肯定走丢了,我要去把小云找回来。淋了一夜的雨,要生病的。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