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9章 岛上的诸侯
过不多时,宾客们逐渐散去,只留叶空一个人在厅上饮茶。厅内仍旧是张灯结彩,现在看来却无限地凄凉。
叶空斜眼瞧着早上那件新郎服饰仍旧搭在榻边,不远处,红盖头落在地上已有多时,心中也是一声长叹。
大厅靠海一侧的板窗已经卸下,海风吹得厅上烛火摇曳,彩旗飞动。此刻天已全黑,叶空看着远处巨灯岛上的一点星光,寂寥之意油然而生。
“她说她喜欢谁才嫁谁,星瑶当年可也是这么想的?海木青是个好女子,可又何必跟我在一起呢?”叶空想。
向会飞在此刻悄没声地走回大厅。叶空全不看他,只是一杯杯接着喝茶。茶叶早已泡得过头,却没人敢上来给他换一泡,叶空似乎也不在意一杯接一杯地喝着水样的茶汤。
向会飞是叶空的师父,此刻却有些蹑手蹑脚,好容易在榻边找了地方坐下,才干咳一声道:“你们的事情,阿阮那小姑娘都告诉我了。”
只听“哎呀”一声轻叫,原来阿阮不知何时悄悄来到大厅边上,却不敢进来。没想到老头子第一句话就把自己给卖了。
向会飞向阿阮招手道:“来啊,过来吧,藏在那里算什么?”跟着又转头对叶空说:“你可别怪这个小姑娘,是我非要她说的。过来,过来啊。”最后两句又是对着阿阮说的。
叶空把茶碗放下,温言道:“进来吧,外边风大。”
阿阮这才捏着手指走了进来,离开叶空和向会飞远远坐了。她抬头看看叶空,却发现他正看着自己,疲惫的脸上有些许笑容,阿阮又赶忙低下头去。
过了好一阵,三个人都没说话。墙上贴了桌面大小的喜字,一角已经脱落,在海风吹拂下沙沙作响,除此之外,阿阮只能听见自己怦怦的心跳声。
忽然,向会飞说道:“我有个朋友叫何重林,武功跟我不是一个路子,性格也不一样,偏偏就是投缘。要不是他,我还得多死两次。”
叶空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何重林,阿阮也暗暗奇怪:“怎么老爷子忽然说起这个来了?”
向会飞继续道:“他跟我不一样。我只图自己逍遥快活,他偏偏好打抱不平。我也劝过他,说天下的闲事也是你管得过来的?他就是不听,总之就是看不惯人受委屈,真是有病。”
听到此处,叶空不由得想起晏无忧大闹船帮的样子,脸上不禁露出微笑。
向会飞道:
“果然,帮来帮去,得罪了不少人,朋友反而越来越少。我邀他到我家来住,天天上门的不是找他助拳,就是借钱,他武艺虽好,却没有金山银山。后面来的人,都让我三拳两脚赶了出去。
“忽然有一天,他跟我说天下不平事太多,靠他一个人也不是办法,难不成把坏人统统打死了,于是离开我家做起生意来。我以为他终于想通了,哪知道他生意做得大后,钱流水样地花出去都是为了不相干的人。
“还好,这小子人虽然怪,做生意真是一把好手,也不知做的什么买卖,没几年就阔了起来。”
向会飞接着道:
“没想何重林发迹之后,忽然撇下家产,悄没声息地走了。我知道他一向脾气古怪,也只有无可奈何,好在他功夫不弱,也不能吃亏。
“哪知道,几年过后,他忽然倒在我家门外,浑身上下都是伤口,脸色惨白。我连忙去扶,他按住我手,把前襟打开,取出个血肉模糊的婴儿。”
阿阮听到此处,“啊”地一声叫了出来。
向会飞继续道:“我接过一看原来是个刚满月的女婴,浑身是血,居然还有气息。细细一看原来那婴儿身上的血都是何重林的,这孩子毫发无伤,好端端睡着,我那兄弟却活不成了。”
向会飞叹了口气,道:“我一手抱着婴儿,一手把何重林扶到床上,又把孩子好好放在他头边。这时才看清楚他身上的伤口又细又深,横七竖八,像是被什么极薄的兵刃划伤的。
“天底下有谁使这样的兵刃,又有谁有本事把他伤成这样,我实在是想也不出。我看那伤口已经有一阵子了,真不知他是怎么挨到我这里的。一躺下,他就累得直喘粗气,我要去拿伤药,却被他一把拉住。
“原来他在冷州发达之后,虽然常常接济穷人,替人伸冤,但是坏事总是层出不穷,他越是帮忙越是心灰意冷。本来嘛,一人之力,能起多大作用,帮得了一个两个,还有一百个两百个。
“这时,他听说冷州外海有座仙岛,是个世外桃源,岛上人人相亲相爱,不分彼此。
“其实这岛上的居民,原本是冷州海边的土著,本朝挥师东去后,看上了冷州的天然良港,逼得当地人逃到岛上,自成一教,唤作五极,领头一人是五极神君,座下有生死,阴阳,悲喜,方圆,善恶五候。
“五极教神神秘秘,似是妖邪一派,本朝好几次出兵剿灭,五极教仗着天时地利总是奈何不得。后来岛上修了灯塔,冷州人得了好处,便慢慢不去攻打了,五极岛就变成了巨灯岛。”
阿阮听到这里,终于知道巨灯岛的来历,不由得想:“剿灭岛上的人固然不对,但是如果那些姑娘都是被岛上之人所杀,也是残忍之极。”
向会飞道:“何重林告诉我,岛上的人个个可亲可爱,悲喜候更是一名美貌女子。他上岛之后非但没死,还凭着本事当上了五候之一的方圆候,与悲喜候生下一个孩儿来,就是那个女婴,也就是你师姐。”
叶空虽然早就猜到那个孩子就是后来自己爱的死去活来的何星瑶,但是听到师父亲口说出,还是不免心惊,握着茶碗的手沁出汗来。
向会飞瞧了叶空一眼,继续道:“眼看就不行了,何重林把孩子往我身边一推,要我养她长大,我连忙说不要不要,把孩子又推了回去。”
阿阮听了,忙道:“怎么?”
向会飞白了她一眼,道:“我一个人无拘无束,带个娃娃,还是个女娃娃,像什么话。”
但是跟着又道:
“那个娃娃被我们俩个一推,醒了过来,小嘴一瘪,就开始哭。何重林抬手像去抱,却没有力气,那孩子哭得脸上血泪模糊,眼泪把血污冲出两道沟来。
“我不忍心,便帮着把孩子抱了起来,何重林忽然道,悄悄把我埋了,谁也别告诉,说完便死了。
我打开孩子的襁褓,发现里面一张丝帕上写着孩子的名字和生辰八字,像是女子的手迹,笔迹潦草,看样子是在匆忙中写就,也不知孩子的妈妈是死是活。
“我无可奈何只好收下了你师姐,跟着又干脆收了你师哥和你,三个小崽子,浪费老子十几年。妈的,你还问我干么要走,有你们这些小鬼缠着我,还有那个婆娘,干么不走?”
说到这里,向会飞垂头丧气道:“哎,总是前世的冤孽,没法子。”
这时,陆一夫人从厅后转了出来,飘到向会飞身边坐了,向会飞身子一缩,却居然没逃开。
陆一夫人道:“叶老板,我那死老公忽然回来了……”
向会飞大声抗议道:“我们还没成亲!”
陆一夫人瞪了他一眼,向会飞立刻不言语了,真不知陆一夫人怎么治住了他。
她又道:
“起先的事情都是我不对,多年前的确有个年轻相公来码头借船出海,说是要去巨灯岛。当然没人要去,船帮还来了好几个高手,都让他给打发了,那长剑舞得行云流水,还冒着绿光。
“我当时看了只觉得眼熟,跟你年轻时候一模一样,没想到果然是你徒弟。”最后这句是对向会飞说的。
她一边说,一边侧过头去看着向会飞,满脸温柔神色,一张胖脸也不像刚才那般可恶了。向会飞却在头低了下去,又是尴尬,又是无奈。
陆一夫人道:“叶老板,我们这亲事是做不成了,真是抱歉得很。”
叶空微一点头,心中已是澎湃不已。徐远曾经试图要去巨灯岛已经确定,何星瑶与巨灯岛的牵连也已经肯定。
“原来星瑶竟然是生在巨灯岛上,那我日日看着这岛上灯光,便如看着你一般,”叶空想。
“我亲眼见到她和师兄自尽后沉入江中,却没寻到她的尸首。难道星瑶当年落水后竟然没死,难道她回去了巨灯岛上?那这些年巨灯岛做下的命案……难道也与星瑶有关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