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3章 阴阳候再现

溺水之后,过了良久,叶空才听到一点声音。

这声音仿佛从地底传来,仿佛在喊着自己的名字。可是自己眼皮沉重,四肢困乏,就是打不精神回应一句,心中只道:“走开,让我多睡会儿。”

哪知声音越来越大,这时他才发现,在地底的不是那个声音,而是自己。

叶空好像给活埋在了地底,浑身无法动弹,连眼皮也像有千斤重,好不容易才睁开一道缝,看见的却是大关那张大脸。

“老爷老爷!”大关道。叶空什么话也说不出。

只见大关凑到叶空脸前看了看,又给他把了把脉,摇头道:“不成,救不回来了。”

大关道:“老爷,你不闭双眼,看来还有心愿未了,给我说说。你于我有恩,刀山火海,我一定替你办到。”

叶空心中哭笑不得,苦于浑身半点力气也没有,只能跟死人一样躺在地上。

大关说罢俯身把耳朵贴在叶空嘴边,叶空只想让他走开些,却苦于口唇难动。

大关叹了口气,道:“哎,我知道,你放心不下叶府。我们要是没能耐把你运回去好生安葬,一定也把你的衣服兵器带回去做个衣冠冢。”说罢,托起叶空的后脑,解下他腰间长刀,说道:“好了,老爷,你闭眼吧。”

却见叶空的眼睛越睁越大,双唇也颤抖了起来。大关看得莫名其妙,又有些害怕。只听叶空用尽浑身的力气,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:“滚!”

听见叶空骂他,大关反而欢喜,连忙道:“老爷你还没死啊,很好很好。”

海木青在一旁也唤道:“叶空!你可不准丢下我独个儿去死了。”她眼睛红红,显然哭过了,脸上却满是笑容。

阿阮在一旁道:“大关哥,我已经跟你说了,叶大爷只是晕厥过去,你就是不信。”

大关道:“老爷他脉息停顿了这样久,脸又白成这样,我以为……我哪里知道……”

海木青笑着接口道:“哪里知道只要有我们小神医阿阮,人哪里容易这样便死?”

叶空闭眼不理,暗自调整呼吸。他闭气过度,又加上在水下运掌,受了不轻的内伤,吐纳了一顿饭时分才有好转。

他再次睁眼,瞧见阿阮跪在自己身边,膝上放满各种药瓶药罐,圆圆的脸上满是关切之情,当即微笑道:“多亏带了你来,可要多谢你。”

阿阮微微低头,轻声道:“都是刘大哥即时救你上来,不然我本事再大也没法子。”

刘青山朗声道:“叶叔叔,多亏你即时改道,救了我,也救了大家。”

叶空道:“我救了你?”

原来当时刘青山给叶空运掌拍走后,发现果然右侧通道才是出路,于是冒出水面立刻深吸一口气又潜下去找叶空。正发现他在缓缓下沉,当即拉着他的手臂带上水面,让阿阮紧急施救。

叶空当时那一掌救了刘青山,却险些把自己的性命送在潭底。

叶空“嗯”了一声,并不答话。又听阿阮道:“你刚上来时,气息全无,当真吓人,还好我想着出海,带的针药还算齐备,不然……好险好险。”

叶空看着她兀自惊魂未定,湿发散在肩头,当即微笑道:“方才取了你的簪子,回去以后送你一只新的。”

她头上的金簪原是馨儿送的,被叶空摘去当暗器射在银童肩膀上。阿阮适才心急如焚,没想到叶空忽然说起这些小事,呆了呆,又害羞起来,脸也红了,伸手抚弄发尾。

海木青瞧见,忙道:“刚醒过来就胡说八道。好了就赶紧起来!躺在地上装什么死?”

叶空笑道:“你不是也怕我死了么?这会儿着什么急?”他死里逃生,万事看开不少,对海木青也比之前柔和许多。

海木青哼了一声,道:“谁怕你死了?”心中却大有甜意。

大关道:“老爷,你是怎么知道要走右首通道?”

叶空道:“你尝尝这水什么味道?”大关用手沾了点水放在嘴里,马上叫出声来:“咸的,咸的,刚才忙着逃命没注意过。”但是咸水怎么能淹死人,自己又不清楚,只好望着叶空。

叶空缓缓道:“我刚潜下去就注意到了,左边那片明晃晃的水面决不是出口,而是条死路。”

众人都是一惊,听叶空道:“这里的水是咸的,想来渗进了海水。盐水比清水重,都沉在了下面。从水下看,左首通道看似有层水面,实际是盐水和清水的分界,等你耗尽力气游过去,会发现水的上面还是水。”

听到此处,众人暗自心惊,大关又问道:“那你怎么知道右边就是出口呢?”

叶空顿了顿,道:“我也不知道。”

当时的情形,游回水面已经不可能,只能赌上一把。但倘若不是刘青山即时回头相救,这场赌博叶空虽然押对了方向,却仍然会输。

想到这点,叶空心中却道:“要不是最后打这小子一掌,我哪会游不上去?我把你送进通道,你把我拉上水面,我可不欠你半分。”

叶空环顾四周,只见黑漆漆一片,正要起身。忽听砰砰砰几声巨响,身旁两道巨烛依次燃起,把四周照得有如白昼。

众人这才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大殿,高有数十丈,前后二十多根大柱,每根都需三人合抱,柱上雕刻无数的人形,依稀能辨男女,都是赤身露体纠缠在一起。

阿阮多看了两眼柱上的人形,便头脸发热,心跳咚咚加速。她未经人事,对男欢女爱懵懵懂懂,虽然不敢看柱上的人形,但觉得在这大殿中格外让人意乱情迷。她刚有些恍惚,忽觉背后一凉,不知被什么拖开了去。

刘青山离她最近,急忙伸手去抓,却连自己也给提了起来。

海木青和大关惊呼一声,要往前追,叶空连忙拦住。只见两名怪童挂在大殿顶上垂下两道绳索上,各提了阿阮的一条臂膀,向远处荡去。

一童面色银灰,正是当天用柔丝袭击众人的银童,另一童脸色蜡黄却是前一晚被白犬擒住的“童童”。

两童嘻嘻怪笑,忽然同时放手,阿阮又是一声尖叫,朝地面摔去,还不等她身子落地,从柱后飞出数只怪猿接住阿阮,把她脚上头下地倒提着滑翔到大殿深处的高台上。

刘青山武功虽强,但居然也被倒吊着提上高台,猿猴一松手,把他和阿阮摔做一处。

照理说以他的武功,不等落地就应跳起,可此时却跟阿阮一样瘫倒在台上,众人心中都是一惊。

高台宝座上,赫然是曾经在金阁与馨儿相遇的阴阳候。

众人从没见过阴阳候,只见一个肤白如雪,粉衣红唇的女子把阿阮抱起,轻轻抚摸她的头发,长裙薄如轻雾,满满铺在高台上。

阿阮一动不动,两眼微微眯着,张开小口娇喘微微,脸上红一阵白一阵,表情十分奇异。叶空暗暗吃惊:“难道阿阮已经受伤?”

阴阳候说道:“真好,真好,这样纯洁的女孩子和男孩子,一千个里面也挑不出来一个。越是干净,我这销魂散的药力就越强,一动都不能动了罢?别害怕,我不伤你……”

她一面说一面把脸贴在阿阮的脸上轻轻摩擦,道:

“唔,唔,还是女孩子最好。我就喜欢女孩子永永远远不长大,永永远远十八岁。小姑娘,你知道怎么才能永永远远十八岁么。

“我把你杀死了,你就永远不会老,而我有了你的身体你的血,也不会老,你说好么……”

阴阳候在阿阮耳边喃喃低语一阵,跟着抬起头来,细细看着阿阮的脸庞,仿佛发现什么奇怪的事情,又道:“难道你小小年纪,已经有了心上人?”

跟着往台下的众人看去,目光先放在大关身上,道:“难道是他?嗯,不是,不对……”

跟着又看向海木青,笑道:“难道你跟我一样,喜欢男人,也喜欢女人?唔……唔……不对,不对……”

阴阳候一边念叨着“不对”,最后终于把目光放到了叶空身上,

她的眼睛就像是一双手,轻轻拂过叶空的额头,拂过他的双唇,顺着脖子摸到他的胸膛,又环到他的腰间。她越看,眼光越有趣,越好奇,仿佛是小孩子见到新奇的玩具一般。

终于,她咯咯地笑出声来,道:“难道你喜欢他?”跟着皱着眉头,看着阿阮道:“那你可倒了霉啦,你知道他是谁?”

阿阮仍旧半闭双眼,胸前的起伏却越来越大。阴阳候把目光转向叶空,道:“他是叶空,谁喜欢上他,谁就要倒霉。谁被他喜欢上,谁就要死。”

说罢竟然呵呵笑开了,又道:“可也只有他,能够活着进我这阴阳殿。可是,你猜猜他能不能活着走出去呢?”

这番话说得人人背后发毛,只有叶空一人心中雪亮,此人就是师父口中说的阴阳侯。是为善恶,悲喜,生死,阴阳,方圆五候之一。

按照向会飞的说法,当年生死候害死五极神君成为岛上主宰,方圆候何重林因与悲喜候相好为生死候所不容,救出女儿何星瑶后伤重而死。

如今要解开何星瑶徐远出走之谜,须得找到何星瑶的母亲悲喜候。雀娘之死也与巨灯岛脱不开关系,至于是谁出手相害,正好从这阴阳候身上得出答案。

叶空正要开口,却听海木青喊道:“你是谁?快把阿阮放了!”

阴阳候理也不理,兀自抚摸着阿阮的头发肩膀。两名怪童爬上宝座,满脸渴求讨好,一个跪伏在阴阳候脚边,一个在阴阳候耳边不住低语。

阴阳候听了一会儿,伸手摸摸地上的怪童,道:“铜童受伤啦?真是可怜,不痛不痛呀。嗯?你也受伤了?哎呀乖乖,妈妈好心痛。”

说着,伸手把银童背上的发簪拔了出来,插到自己头上,又道:“断魂丝用完了?没事,没事,别哭。嗯?铁童死了?”

说到这里,阴阳候柳眉一竖,喝道:“铁童怎么会死?你们怎么还有脸来见我?”两童大骇,都匍匐在地。

忽然从宝座背后又转出一童,身型比两童稍大,面色金黄,连眸子都是金色。阴阳候立刻转怒为笑,一手揽住他道:“还是金童乖,金童一看我生气了自己也生气是不是?”

众人看着阴阳候与怪童交谈,隐约猜出这四个怪童分别取名为金银铜铁,之前自称“童童”的,原来就是“铜童”,但是他们为何幼儿模样,肤色却呈金属颜色?为何行为又如此不人不鬼?

众人想也不愿想,只怕会恶心到自己。

阴阳候与众童对话,眼光始终在叶空身上游来游去,终于甜甜道:“叶空,你看我的阴阳殿好是不好?你看那柱上的人形哪一个不是欲仙欲死?要是你愿意,我也让你尝尝这销魂滋味,没准儿你也心甘情愿给我嵌在这里呢。”

众人一看身旁的大柱,上面的男体女体无不呈交合形态,表情万状,肢体缠绕,各自都退了一步,叶空却笑道:“跟你这个怪物欲仙欲死?我欲死倒是真的。”

阴阳候脸上怒气一闪而过,一边摸着阿阮,一边娇声道:“待会儿看你嘴硬到什么时候,耐不住的时候就求我,我……”

叶空以为她还要说些什么,却觉得喉头一紧,被什么拉了过去。从阴阳候现身,叶空就提手按刀,此刻居然毫无抵抗之力。

海木青大吃一惊,退后一看,大柱上沥青浇筑的男体女体竟然全部活转过来,在柱子上游动不休,彼此痴缠。

叶空靠柱子最近,已经被无数条手臂缠绕,几乎要消失在柱体之中。

海木青拔出腰间短刀,要相助叶空,却被拉住手臂,回头一看,竟然是大关。

海木青急道:“你干什么?”却见大关两眼发红,鼻翼煽动,神情大是反常。

海木青喊道:“放开!”却连右手也给他拿住,短刀“当”地一声掉在地上。

海木青大惊,想要施展武功挣脱,大关的手却如同铁环一般,力气比平时也大了。

红白两犬围着大关呜呜低吼,眼看就要上前撕咬,海木青赶忙喝住,一面大喊:“快放开!”

大关却怔怔盯着自己,呼吸粗重起来,哑声道:“海姑娘,我……”

阴阳候把阿阮轻轻放倒在刘青山身边,自己从宝座上站起,翩然下台。

大关忽然耳边一热,阴阳候贴着他脸娇笑道:“你想要她是不是?”

大关不答,汗水顺着鼻梁一滴滴落在地上。耳边阴阳候吹气如兰,他心中狂跳,浑身仿佛要爆裂开来。

阴阳候笑道:“一入阴阳殿,必中阴阳术。越是对心上人,情欲就越是厉害。天底下真没几个人能受得了我这法术呢。”

海木青唿哨一声,双犬立刻朝阴阳候扑去。阴阳候身形一晃,到两犬背后,笑道:“哟,这畜生可真不赖。”

说罢,挥出一条长链,登时将白犬脖颈缚住绑在大柱之上,红犬趁着这个空档,猛扑过去,阴阳候却如一团烟雾般散开,闪身退到柱边。

红犬扑了个空,在地上抓出四道深沟,全身的红毛炸裂开来,比平时更雄壮了一倍。

海木青喝道:“小红,咬死她!”

红犬嗷呜一声,又朝阴阳候扑去,都被她即时躲过,地上石屑乱飞。

众怪童围着红犬跃跃欲试,铜童想要登上犬背,却被红犬一抓按在地上,低头就是一口,撕成两半,顿时黑血内脏纷飞,众童见状都吓得退了一步。

海木青大喊:“好!”

话音刚落,海木青脸上忽然挨了一记耳光。阴阳候怒道:“好什么?!”

红犬见主人受辱,两只金眼几乎要喷出火来,呲拉一声,抓烂了阴阳候长裙一角,又张开四肢把她逼到厅脚,满口黑血从长长的獠牙上滴落下来。

海木青正要喝彩,忽听红犬大吼一声,人立起来。只见,银童抱住它肩胛,十指均深深嵌入血肉当中。

红犬狂吠几声,在地上打了个滚儿,不住转头想把银童从肩上撕下来,鲜血热汗在地上散成一圈。

阴阳候"呸"了一声,拿起被抓烂的衣角道:“死畜生,看我不撕烂了你!”

阴阳候哨声一响,十多只怪猿从柱顶跳下,老鹰般落在红犬背上。红犬左撕,右拍,数只怪猿立刻被扯成碎片,却有更多扑在它身上狂咬乱抓,红犬从肩到腹染满鲜血,渐渐被怪猿埋在中间,连身子都看不见了。

海木青急道:“小红!”

远处白犬仍旧给栓在铁链上,不停狂吠翻滚,身下给它刨出几个大坑,铁链在肉中越嵌越深,却仍旧挣脱不开。

忽听红犬狂啸一声,吼得地动山摇。

金童从猿堆中探出头来,十根刀锋样的手指已经深深插入红犬后脑。红犬暴跳而起,低头又撕下一头怪猿,远远摔出,自己却就此倒在地上。

海木青已经哭出声来,双手仍然被大关擒住。

“哎哟,真是可惜,这么好的畜生,可惜就是不听话。”阴阳候一面说,一面摸摸金童的头。

金童仍旧坐在红犬背上,忙着舔食十指上的鲜血。银童也爬将过来,伏在伤口上允吸。怪猿们探头探脑,都被两童赶开。

阴阳候把头靠在海木青耳边,两手环在她腰间,轻轻道:“别难过,一会儿你就会享受人间极乐,什么忧愁痛苦,就都忘记了。”

海木青怒道:“我要杀了你这怪物!你给我……”话还没说完,阴阳候忽然伸出舌头向海木青腮边舔去。

那粉色的肉舌一碰到海木青,她心中的悲痛和愤怒忽然消失得一干二净,世界仿佛都变得安静了。随着那温暖湿润的舌头从腮边舔到眼角,慢慢舔去自己的眼泪,海木青只觉得一股热气从小腹升起,如海浪般不住打向心头。

阴阳候道:“你有没有喜欢的人?有没有天天思念,天天盼望的人?”她的声音很轻,海木青却觉得世界上仿佛只有这三句话在回荡,不知不觉答道:“有……”

阴阳候又轻轻道:“你喜欢的人不就在眼前?不就在这里?”

海木青口干舌燥,脸颊火热,慢慢把目光转向大关,木木道:“叶……叶空?”

阴阳候满脸都是笑意,把嘴唇覆在海木青耳朵上,慢慢道:“你想不想跟他亲热?想不想让他抱着你,亲着你?”

海木青心中又是忐忑,但又充满无穷的幸福,终于又喊了一句:“叶空……”虽然是同样的两个字,这一声却喊得无比娇嫩,更显得相思入骨。

她心中热情如潮,忽然“嘤咛”一声投入大关怀中,只觉得对方也伸臂紧紧抱住自己。海木青心中畅美难言,真恨不得死在此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