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7章 头颅
叶空久不出门,最忙的是服侍他喝茶的小邓,天天招待客人不说,还要选茶备水。
叶空喝茶除了茶叶讲究,对水的要求也是极高,清泉水最佳,井水次之,江河湖水最下。
小邓这天一早就赶着牲口,负着水桶,上山去了。
冷州城外的松溪就有一个泉眼,水质极佳,通常要泡三四泡才能出香味的茶叶,用此泉一泡,头几杯就香气四溢。
此泉,向来是叶空的最爱。不过因为路途遥远,山路陡峭,即便是叶空也不常常喝到,只逢有喜事的时候才命人去打水。
小邓备了午饭,走了良久,才来到泉眼附近。泉眼的水流虽然小,日积月累在一个小坡底下汇成深潭,初冬时节,潭上飘满落叶,密密盖住了水面。
小邓牵了牲口想往泉边吃饭休息过后再上坡去,哪知道两匹马儿走到离深潭两三丈处,死活也不往前走了。
小邓直喊“邪门”,不管怎么生拉硬拽就是不走。“都是大关哥给惯的坏脾气,连道都不走了,什么畜牲?”小邓恨恨道。
怕大关怪罪,他也不敢鞭打马儿,只得把马拴了,自己拿了午饭走到潭边。
吃了两口面饼,噎得难受,小邓弯腰拨开落叶,在潭中掬了口水喝。
“邪门邪门!这水怎么一股子药味?”小邓道。这泉水他喝过不下十次,清冽可口,从来不曾有什么怪味。他又掬了一掌,凑近一闻,发现不仅有怪味,似乎有股气息直熏得自己睁不开眼。
“邪门!邪门!万一上面泉眼的水也坏了,那今天可是白跑了。”小邓边想着,边往后走打算牵马往坡上便去,哪知一回头,差点撞上个人。小邓大吃一惊,差点掉进潭里,定睛一看,面前的人红唇红衣,竟然是鹤芊芊。
小邓曾在叶府见过鹤芊芊一面,但在这深山老林,陡然见到这么个女人,不能不让人心惊肉跳。
小邓道:“鹤小姐,那个那个……”不知道怎么,鹤芊芊身上的香味,那红唇,那红红的指甲,竟然让小邓忘记了害怕,反而迷迷糊糊往鹤芊芊身边走进一步。
“你要走?”鹤芊芊问道,小邓觉得自己仿佛被一层看不见的薄雾裹住了,吞吐道:“我来打水,老爷,叶老板他……”
鹤芊芊用她长长尖尖的手指往潭中一指,道:“你看哪里有什么?”
小邓往潭中一看,只见满是落叶,没有什么特别之处。正要转头去问鹤芊芊,却猛然看见落叶间有张人脸!
小邓失声叫道:“秋千!”
落叶间正是叶府里失踪的小伙计秋千的脸,一半没在水里,一半浮在黄黑的落叶之间。要不是仔细看,根本发现不了。
“秋千!”小邓又叫了一声,发现在靠近自己的水中还浮着一只苍白的手。小邓慌忙去抓住手,用力一拉,却发现这只手已经给自己拿在手里。齐肘的地方已经给截断,断面整整齐齐,快刀斩断也不见得有如此光滑。
小邓大叫一声,把断手摔在水里。涟漪一起,秋千的脸翻转过来,被水泡着的部分已经全部腐烂,露出骷髅骨来。整个头颅顺着水波飘荡不已。
等叶空赶到的时候,秋千的尸身已经给捞起来了。除了一个头颅之外,四肢俱在,躯干已经腐烂得厉害。柴管家蹲在地上,用单手检查着碎尸,切口都是无比光滑平整,尤其是头颅的断口。
要知道人的脊椎骨极其坚硬,不管多么锋利的刀斧,要把人连皮带骨如此干净地切开,就算是他自己也做不到,因此皱了眉头迟迟站不起来。
忽然,他肩头一重,柴管家大吃一惊,转头看,却是叶空。叶空又拍了拍了他肩膀,也跟着蹲下了,道:“你看是谁干的?”
柴管家道:“若是一般的谋财害命,不会把尸首大费周折地切开丢在这里。况且秋千为人老实,年纪又小,应该不会有什么仇家。”
见叶空微微点头,柴管家又道:“瞧这伤口的样子,倒像是过去给海浪冲上来的尸首,听说巨灯岛上杀了人,都是这个下场。”
一听到“巨灯岛”三个字,叶空便心中一跳,暗道:“我不去找它,它倒找上门来了?”
柴管家见叶空眉头紧锁,又道:“不过要说跟咱们结了梁子的,恐怕还是船帮。只怕是船帮恼了叶府,就假用巨灯岛上的手法来报复。”
叶空听了,冷笑两声,道:“船帮,好个船帮。”
忽听背后一个女声道:“不是船帮,肯定是巨灯岛!” 两人忙转头,只见绣娘站在不远处的树下,脸上全无血色。
叶空一怔,正想问你怎么知道?
绣娘走近两步,道:“这伤口,除了巨灯岛,没人能切得这般整齐。”
不等叶空答话,绣娘忽然走到叶空身边,颤声道:“叶空,定是有人要对叶府不利。你要小心些,他们,他们厉害得紧……”说完,绣娘往四周望了望,四周密林重重叠叠,风刮落叶飞舞,日照黑影斑驳,的确有股阴森气氛。
叶空自认识她以来,从未见过她这般惊恐模样,当下伸手揽住她肩头,道:“别担心,我不是好好的吗?”
叶空扶住绣娘,只觉得她瘦削的肩头微微发抖,柔声道:“叶府人多,难免出个意外,有人装神弄鬼,不见得是跟我有仇,况且我还有老柴,他的本事,你是知道的。”
绣娘微微定心,口中仍旧喃喃道:“是巨灯岛无疑了,我只怕……”
叶空打断她,道:“我也只有一个担心。”
绣娘忙问:“怎么?”
叶空笑道:“我只担心以后拿什么泡茶招待你们。”
绣娘一呆,叶空道:“这凶手太也可恶,居然把我的泉水弄成这副样子,就凭这点,也需饶他不得!”
绣娘哭笑不得,大声道:“叶空!”
叶空哈哈大笑起来。绣娘表情虽不如刚才苍白,却暗暗担心:“他们连你打水的地方也知道了,只怕是深谋远虑,志在必得,我怎么才能保他周全?”
叶空逗得绣娘发笑,心中也轻松了些,忽问:“绣娘,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?”
绣娘一呆,道:“不是你让人叫我来的吗?”
叶空奇道:“谁?”
绣娘道:“一个小姑娘,挺面生,我一听是你的事情……”还没有说完,绣娘就住了口。脸色又苍白起来。
叶空看看柴管家,又看看绣娘,心中大叫:“不好!”
阿阮刚走到金阁庭院中,就看见叶空和绣娘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,刚要开口,就听叶空道:“馨儿呢?”
阿阮道:“在楼上呢,我正和她玩游戏,雀娘也在的。”
叶空长长出了一口气,与绣娘对看一眼,道:“好好。”
阿阮奇道:“怎么啦?”
叶空又深深呼吸了好几口,对着阿阮狠狠看了两眼,伸臂把她往怀中抱了抱,道:“你们没事就好,没事就好!”
阿阮莫名其妙被抱了一下,感到叶空结实的胸膛,又脸红了,怔怔说不出话来。眼看着叶空和绣娘又匆匆上楼去了,便走边回头说:“最近没事别出去,一会儿我让老柴找你。”
阿阮呆呆看着他背影,心道:“这,这……”
叶空上了金阁,只见一切如常。天气虽然寒冷,门窗还是大开着,海风一阵阵灌进来。
“这孩子,真是不怕冷,万一着凉怎么办?”
叶空边想边快步走到露台边,想去关上门窗。忽然一阵大风,把窗帘掀得飞进屋来,叶空忙回手去抓那帘子,一转身却呆在原地。
金阁中间的大床边,放着雀娘的头。
她两眼紧闭,嘴角还带着一丝笑容,脸色却跟雪一样白。长长的头发铺在四周的地毯上。
叶空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虽死犹生的脸,仿佛她的身体被埋在地毯下面,只露出了头颅。
绣娘一见叶空的脸色,也跟着发现了雀娘的头,一呆之后,高声叫道:“馨儿!馨儿!”喊到后来,嗓中带着哭腔。
叫了两声,墙边的大箱忽然掀开一条缝,有人声道:“绣娘?”
绣娘扑上去掀开箱盖,把馨儿抱在怀里。
馨儿给挤在绣娘胸前,险些透不过气来,反而咯咯笑道:“我们在玩捉迷藏呢!雀娘说外边来了生人,让我躲在这里。我赢了吗?雀娘呢?”说完就要往外张望。
绣娘两眼发红,把馨儿的头紧紧抱在怀里,终于流泪道:“没事,没事,雀娘回家了。”
金阁大床边,叶空也坐在了地毯上,手中握着雀娘的一缕长发。直到此刻,他才认真看着雀娘的发尾。
原来,她的发尾和馨儿的十分相像,都是浓黑打卷儿,握在手中随着海风微微飘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