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5章 永远这样就好了
“阿阮,阿阮!”馨儿在呼唤。
阿阮正在自己屋里,往身上披外衣。天气已经很冷了,金阁在海边悬崖上更是寒风阵阵,其他人好像都没她这般怕冷,自顾自在顶层露台上玩耍,只有她实在受不了跑下来添衣服。
阿阮精通医术,知道自己体寒,但自小如此,倒也没有什么办法。她加了件外衣,又披了件厚袍,身体稍微暖和了,手脚仍然冰凉。
“阿阮!快回来呀!”馨儿催得更急了。阿阮手忙脚乱地把厚袍子整理好,忽然听到一阵响亮的笑声。
那是叶空的笑声。自从搬进金阁,阿阮很少听到叶空大笑出声,即使高兴,也是面带微笑。有的时候,即使微笑,也皱着眉头。
最近,阿阮越来越常听见叶空笑了。那笑声欢畅,带着成年男子特有的粗重喉音。金阁内从无男子进出,阿阮接触的异性也极少,此刻听见叶空的笑声,忽然有些害羞。
奇怪的是,一想到叶空的笑脸,阿阮反而有些黯然。“傻丫头,叶大爷高兴有什么不好?喜乐乃长寿之道,叶大爷好心收留我,他多福多寿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,怎么又不开心了?”阿阮想道。
“莫非我是在担心海木青姐姐?海姐姐要是知道自己不在的时候叶大爷这样高兴,一定也高兴不起来罢。可是,那位雀娘姐姐,人品也是极好的,又有才华,难怪叶大爷高兴。”
阿阮胡思乱想,手脚慢了下来。又听馨儿不停地高声催促,便让仆妇递给自己几条薄毯,匆匆抓在手里上楼去了。
走上平台,只见叶空,馨儿与雀娘三人在地上厚毯上坐了。馨儿趴在地上,双手支着头靠在叶空膝边,雀娘与叶空中间虽隔了一张茶席,但坐得甚近,伸手就能碰到对方。
馨儿一看到阿阮,欢叫道:“阿阮快来,你再不来,我们就要输了!”阿阮应了,却伸手把薄毯递出去,道:“上面冷,大家也多披着点。”
雀娘含笑接过搭在腿上,叶空接毯时碰到阿阮的手,他虽然衣着单薄,手却极热,阿阮脸一红连忙缩手。叶空微笑道:“还是你心细。”
馨儿却扯过毯子扔在一旁,便要来扯阿阮入席,叫道:“阿阮,我和叶叔叔玩过这一回,你再跟他比赛。”说完,从茶席上捡起一根长草。
冷州孩童常玩的游戏有一种是两人各采长草,将一头接在一起,然后互相拉扯,长草先断的一方为输。
馨儿年纪虽然不小,却还爱玩这种游戏,也难为叶空和雀娘也陪着她玩。
阿阮轻轻挣开馨儿的小手,默默坐在茶席一角。只见馨儿和叶空的长草接在一起,馨儿雪白可爱的拇指和食指捏住草叶的末端,才刚轻轻一动,草茎就断了。
馨儿大声道:“讨厌讨厌,为什么每次都是我输。”
她小嘴嘟嘟,脸上因为不服气而微微发红,接着道:“阿阮,你跟他玩,我怎么老是输。下次我们要玩一个总是馨儿赢的游戏。”
叶空和雀娘一起大笑,叶空道:“胡闹,哪有这样的游戏。”说着把自己的长草又与另一根相连,把一端递给阿阮。
馨儿夺过草结,在茶席上挑来挑去,又选了一根特别粗大修长的草茎,重新跟叶空的长草结起来,才把草结交还给两人。叶空也不阻止,笑嘻嘻地仍由她挑选。
阿阮拿住长草,却发现叶空的手一动不动,也不向回拉扯,不由得看了他一眼,哪知道他也正含笑看着自己,阿阮忽然紧张起来,手一用力,草茎登时断了。
阿阮又是害羞又是尴尬,馨儿撒娇道:“连阿阮都赢不了,不玩啦不玩啦。”
叶空哈哈大笑,道:“你知道为什么每次都是叶叔叔赢吗?”
馨儿扬起小脸,道:“不知道,你告诉我罢。”
叶空把断掉的草茎咬在嘴里,道:“天机不可泄露!”
阿阮顿时苦笑不得,连雀娘也道:“叶空!”
馨儿却极想知道,伏在叶空膝头道:“叶叔叔,我生日就要来拉,我今年什么都不要,你就告诉我了吧。”
叶空正色道:“真的什么都不要了?”
馨儿点点头,叶空笑道:“诀窍只有一个。就是拉扯的时候,你先别用力,让别人来扯,扯的人草茎往往先断。”
这秘诀原来如此简单,馨儿听了满脸都是失望的神色。叶空心中爱怜,摸着她头道:“叶叔叔逗你玩的,过生日怎么能没有礼物呢?”馨儿欢呼一声,抱住肩头。
雀娘悠悠道:“若是不出力,这游戏有什么好玩的?”说罢,随手捡起一根,与叶空的长草打成了结。
叶空怔怔拿着长草一端,只听雀娘笑道:“你看,如果我们俩个为了赢都不出力,那就永远不动,有些游戏,就是要你来我往才好玩呢,输赢有什么打紧?”
这句话,叶空听着觉得另有深意,忍不住向雀娘看去,只见她的眼睛漆黑两点,也正瞧着自己。叶空忽然手中一紧,自己手里的长草就要被雀娘拉去了,于是也出力和雀娘拉扯起来。
两人都是小心翼翼,既不敢太大力,但也不愿以逸待劳,草结在馨儿面前移来移去,的确比刚才好玩多了。
“有些游戏,就是要你来我往才好玩呢,输赢有什么打紧?”
叶空心中忍不住琢磨雀娘的话:“她是说我得失心太重了么?哎,她年纪比我小,有些道理,我怎么竟然没有她看得清楚。”正想着,忽然“啪”一声,自己手中的草竟然断了。
馨儿欢呼起来:“雀娘赢了,雀娘赢了!雀娘你好厉害!”阿阮也不禁拍起掌来。
雀娘却淡淡一笑,道:“他的草已经斗过好几回,已经扯坏啦。”
馨儿道:“那也是输了!输的人要给礼物。叶叔叔,你要给雀娘什么礼物?”
叶空拿着半截断草,摇头笑道:“好,好,给礼物。”
馨儿又问:“叶叔叔要娶雀娘吗?礼物是新娘子吗?”
三个姑娘都笑吟吟地看着自己,叶空有些发窘,忙转过话头道:“还问别人,你自己想要什么礼物?”
馨儿一想到自己的礼物,就立刻把刚才的问题忘记了,睁大了眼睛苦苦思考起来。
雀娘插口道:“你的礼物,我和你叶叔叔已经给你准备好了。”
叶空一怔,道:“是么?”
雀娘道:“可不是,你忘了么?”笑容颇有深意。
叶空呆了呆,雀娘又道:“前几天咱们一块出去时商量好的。你答应了的。”
叶空这才恍然大悟,却支支吾吾起来。雀娘正色道:“叶空,当时咱们怎么说的来着?”
雀娘连使眼色,叶空才不情愿地道:“今年你生日,我带你出门去。”说罢瞪了雀娘一眼。
馨儿大喜,欢呼道:“我们是去见青山么?”
叶空的脸一下子就挂了下来,忙道:“带你去见我一个朋友,他叫晏无忧。”
雀娘惊道:“无忧回来了?他还好罢?”
叶空见雀娘没有问起青山是谁,大大松了一口气,笑道:“他好着呢,怎么能不好?”
当日,晏无忧一怒之下离开染香楼,直奔了十多里才发现身上除了化缘得来的银子别无他物。他心高气傲,不愿再呆在冷州,便往帝京去了。
哪知道刚回帝京便遇上往日的债主,挨了一顿好打,身上的银子也给抢去了。无奈之下又回到乐坊里以填词为生,倒也能过活,但心中苦闷自不必说。
卫儿纵然无情,其他的姑娘虽然怜他潦倒,但绝不会对一个穷书生假以辞色。晏无忧备遭白眼,不能不想起当时叶空对他的好来。叶空虽然行事偏激,但是对自己的确是一片好心。
但是事已至此,又怎么能再去投奔叶空呢?晏无忧只好每日饮酒高歌,过了月余,好端端一个才子,竟然胡子拉碴,成了落魄江湖的狂人。
一日酒后,他醉倒街头,竟然发起烧来,半夜朦朦胧胧觉得有些清凉,还以为是有好心人送水给自己喝,结果醒来一看,原来天降大雨,满街一个人影也无,只有自己躺倒在一片污水当中。晏无忧悲从中来,放声大哭。
哭又如何,照样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。晏无忧脸上一片模糊,分不清泪水雨水,摇摇晃晃地站起来,往借宿的乐坊挨回去。
路过一座石桥,桥下的河水因为下雨暴涨。晏无忧心灰意懒,几乎想要一头栽在河里,手臂却被人紧紧箍住,回头一看,却是柴管家,满脸恭谨地说:“晏公子,老爷找你好久了,跟我回家去罢。”
晏无忧大哭出走,叶空怎么能不担心,早就让人分批去找。
柴管家精明练达,知道晏无忧虽然潦倒,心气却是极高,若是马上找到他,他气愤未平,决不能回到冷州来。
是以吩咐人暗暗跟在他身后,眼见他被打受穷,只要不伤及性命,便不出手,直到晏无忧受尽挫折,又眼看走投无路,才出手相救。
当然,这一切安排都瞒过了叶空。柴管家虽然对叶府忠心耿耿,对晏无忧却颇不以为然,总觉得酸酸地难以接近,又加上数次让叶空涉险,更是大有不满,且让这个书生多碰些钉子,多吃些苦头。
其实,晏无忧之所以跟叶空成为知己,除了笔底才华少有,更是跟叶空一样有孤芳自赏的气质。所谓本性难移,苦头虽然吃了,毛病还是改不掉。这一节,却是柴管家没有想到的了。
此刻,叶空坐在金阁之上,手持茶碗,笑吟吟地看着雀娘和馨儿斗草。他得遇雀娘,又与晏无忧重修于好,只觉得天下万事顺遂,不由得伸手抚了抚鬓边。
今日海上雾大,巨灯岛隐隐约约,叶空一抬头,只见朦胧的灯光一点,在天边忽明忽暗。心中隐隐惦记着些什么,给馨儿等女的笑声一打断,又转过视线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