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3章 阴阳候

秋千这几天可累坏了。叶府接连发生大事,先是老爷成婚,又是船帮闹事,连他这个小伙计也是忙得团团转。他好几天没睡饱,这会儿在大铜门前守夜,困得呵欠连连。

“小章这混账跑到哪里去了?”他一面打呵欠一面骂道。小章原本在半个时辰前就该来接他的班,现在却人影不见。

“多半又去哪个娘儿窝里过夜了,这小子。”秋千悻悻地想道。

眼看天就快亮,他是在熬不住了,只能坐了在地上,但是却不敢躺下,生怕躺下就会睡着,大铜门的守夜要是被发现打了瞌睡,非给赶出叶府不可。

秋千坐在地上,摸着厚厚的地毯,手上又软又滑。他忽然想起那天婚礼上见到的海木青来。“那姑娘不知道是什么来头。哎呀,她的脚,她的脚真是好看。”他一面想着,不自觉脸也红了。“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,还会不会再来?”

他年纪还小,还从来没有亲近过女子,光是想着海木青那双雪白的赤脚,就已经砰砰心跳了。

忽然,嘤咛一声,仿佛有什么东西倒在地上了,声音虽然不大,但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。秋千坐了起来,向后看去,忽然瞪大了双眼。

在墙拐角处,赫然露着一双雪白的赤脚。秋千突然不困了,翻身站了起来,颤声道:“谁?”

那对脚微微动了动,纤细的脚踝露得更多了,却没人回答。秋千慢慢走到墙角,探头一看。

只见地上横卧了一个女子,周身红衣,却薄得看见肌肤,轻轻笼住那颤巍巍的肉身,如一抹红云般。两只小脚缓缓互相揉搓着,朱唇一启,轻轻道:“可跌死我了。”

刹那间,秋千周身的血液似乎都集中到了一处,傻傻道:“你……”

那红衣女子似笑似嗔地看了他一眼,道:“还不快来扶我一把。”

秋千从未见过这个女子,甚至从没见过跟她一样的女子,连多大年纪也瞧不出来,那身体,那眼神,也可说是个十几岁的少女,也可以说是个成熟的少妇。秋千连问她是谁都忘记了,傻傻伸出了双手。

那红衣女子微微一笑,道:“你喜不喜欢我?”那声音,就像一张蛛网,把秋千紧紧缚住了。

秋千两颊发烧,呆呆道:“喜欢……”

那女子笑得更欢了,道:“那你亲亲我的脚。”

这样的深夜,这样的女子,这样诡异的要求,秋千偏偏就是什么也不说地跪了下去。那双脚跟海木青的脚一样白,一样小,却有不一样的风情。

秋千颤抖着手还没碰到那大理石般的脚背,就忽然眼前一花,失声叫道:“夫人!”

红衣女子旁边不知何时转出一个白衣女子,长发披肩,娥眉淡扫,正是多年前自尽身亡的叶府夫人何星瑶。她多年前自尽落水,没想此刻好端端正站在叶府,十多年过去,容颜竟然丝毫未变。

秋千年纪虽小,却见过何星瑶,蒙她照顾才在叶府安下身来,此刻见了主人,忙道:“夫人回来了!我……我这就去告诉老爷!”

何星瑶面无表情,缓缓转过头对准了秋千,眼神却空空洞洞,向他脑后瞪视。秋千给她瞧得毛骨悚然,又见她肤色苍白得吓人,颤声道:“夫人……您……您还好着么?”

忽听先前那红衣女子呵呵娇笑两声,道:“好不好?她当然很好。我岛上的人,哪有不好的?”

秋千盯着何星瑶,急道;“夫人?夫人?”何星瑶像是听懂了他的话,向他迈了一步,微微张开小口,喉头却发出“骨碌碌”沙哑的嗓音来。

秋千打了个寒颤,张口欲呼,忽然眼前一黑,便人事不知了。

馨儿一个人睡在金阁之上,面海的门窗都没关上,海风一阵阵吹了进来。若是叶空在定要骂人了,若是阿阮在,一定赶紧把门窗关严,再给馨儿加上一床被子。

可惜这两人都不在,阿阮不习惯被馨儿抱着睡,已经一个人睡在楼下了,叶空自打和史冷潭打赌之后就极少在金阁过夜,不是忙着上岛的事,就是去找晏无忧喝茶听曲。

馨儿独自睡在大床之中,厚厚的头发搭在自己身上,别的什么也没盖。一只手缓缓伸进帐中,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,一个声音喃喃道:“真美,真美。”

馨儿迷迷糊糊听见有人说话,翻了个身道:“天亮了么?”

那个声音温柔地说道:“还没有,你睡吧。”

馨儿闭着眼,把自己往厚厚的床垫里陷了陷,又睡过去了。

一个红衣女子已经像条蛇般游到床上和馨儿躺在一起,一面抚着她头发一面说:“你可真好看,比你妈妈还要好看。”

屋里没有点蜡烛,那红衣女子的眼睛却如两盏小灯,她的眼神在馨儿身上转了转,伸手挑起她的一缕长发放在鼻端轻轻嗅着,道:

“我当年好容易找到你妈妈,她已怀了身孕。我一摸她肚子,就知道她怀了个女儿。于是对她说,我不但要你,还要你女儿。

“你妈妈听了好生害怕,脸都吓白了,我看了也好心疼。你爸爸挺刀来杀我,又怎么打得过我呢?”

说到这里,红衣女子呵呵笑了起来,道:“你爸爸也好俊,要不是他后来自己找上岛来,我真不忍心重手伤他。”

红衣女子放下馨儿的头发,又拿起她的小手,在嘴边吻着,一面轻轻说:“现在总算是让我找到你啦。”

馨儿给她亲得掌心痒痒,忽然道:“青山?”跟着便醒了过来。

她睁眼看见那红衣女子,也不害怕,奇道:“你是谁?”

红衣女子呵呵笑道:“我是阴阳候。”

馨儿不知道阴阳候是巨灯岛上五候之一,迷迷糊糊道:“你让我再睡会儿好不好。”

阴阳候轻轻把她扶着坐了起来,道:“过会儿你就能好好睡啦。小妹妹,你生得太美,让我好好看看你。”

说完就伸手朝她胸口按去。阴阳候的手刚一碰到馨儿肌肤,馨儿忽然觉得周身的血液都热起来了一般,登时就惊醒了,心中忽然产生了异样的感觉。

阴阳候轻轻道:“唔,唔,别怕,我会轻轻,轻轻地……”跟着又用手托起她的一缕长发,用手指梳理起来。

馨儿听着耳边吹气如兰,心里又迷糊起来。呆呆地看着阴阳候手里梳着自己的长发。梳着梳着,长发忽然从她手里滑落下来,竟然不知怎么给切断了。

此时,窗外已经有光线射来,面对着阳光,馨儿才注意到阴阳候手指中缠着亮亮的几条,如同蛛丝般的细线,极其细小,若不是有阳光照在上面,决计看不出来。

馨儿头脑昏昏沉沉,忍不住好奇地伸手去摸,只听阴阳候道:“可小心了。”话音刚落,自己的手上忽然有血珠滴落,手指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给划破了,而自己连疼痛也未曾觉得。

阴阳候忙把她的手指含在嘴里,用舌头轻轻舔着,跟着笑道:“这么漂亮的手指,别划破了。让我整个儿把你带回去,好好藏起来,这么美的人儿我家还没有呢。”

跟着又抬头对何星瑶说:“你看,她的头发,是不是最美的,她的头发比你的还要美,他一定喜欢,他喜欢,我就喜欢,呵呵呵……”

何星瑶站在暗处,眼睁睁看着阴阳候对自己的女儿又亲又摸,却不发一言,连眉毛也一动不动。

阴阳候说笑了一会儿,终于用那蛛丝朝她的脖子缠去……

叶空从极乐坊回来时天已经大亮了,晏无忧还要留他再住一天,叶空心中记挂馨儿还是回了叶府。“这孩子总是嫌我离开太多,在上岛之前,我可要好好陪陪她。”叶空想着。

走到大铜门,刚要推门进去,叶空忽然瞥见门边墙上有一个小黑点。他生性爱洁成癖,眉头一皱就蹲了下来。

大关见状急忙奔上前来,伸袖去擦那块污渍,一边擦一边赔笑道:“老爷莫怪,都是秋千那小子,也不知道跑到那里去了,一大早上哪里都找不见,定是他弄的。老爷莫怪莫怪。”

他擦来擦去,污渍反而变成黑红的一小块,大关呸了一声,往袖口吐了一大口唾沫,才总算是擦干净了。叶空看了恶心,皱着眉头站起来,推门走了,心中却不知为何忐忑起来。

过了山洞,叶空看着满池平静的湖水,栈道尽头跟往常一样花草茂盛,微风轻抚,叶空却不知怎得觉得今天跟往日极其不一样,走在栈道上的脚步越来越快。

等进了金阁,叶空唤了两声,却没人回答,四周既不见馨儿,也不见阿阮和其他仆妇。叶空忽然心慌起来,三步两步登上了金阁。门窗全都开着,海风挟带着腥潮之气涌进屋来。

叶空走了两步,忽然风把一团物事吹到脚边,叶空一看,原来乌黑一团断发。叶空心脏狂跳,箭步到馨儿床前,把锦帘一掀。

帘内一个女子“啊”了一声。原来是绣娘。她正给馨儿掖着被角,给吓了一大跳,嗔道:“干什么,吓死人了。”

叶空看了看馨儿,正好好地睡在被里,小脸红红,满头秀发放在脸边,说不出的柔顺可爱。

叶空松了口气,道:“怎么是你?”

绣娘放下手里的被子,道:“怎么不能是我。你好几天不回来,这屋子里都该有人照顾这些孩子们。”

叶空也觉得不好意思,悻悻道:“阿阮他们呢?”

绣娘白了他一眼,道:“阿阮去我绣楼里帮忙了,下人们都在外边干活呢。你怎么想起回家来了?”

叶空嘿嘿两声,转身又看见地上的断发,问道:“怎么把头发剪了,落得到处都是,吓我一跳。”

绣娘淡淡道:“我又怎么知道了,总是姑娘们在家里无聊剪着好玩罢。”

说罢,绣娘从床边站了起来,把叶空一把推出去,又转身把帐子放下,道:“馨儿昨晚没睡好,今天让她多睡一会儿。”

叶空任由绣娘把自己推到外边,问道:“我不在,还多亏你了。你什么时候过来的?”

绣娘看了他一眼,忽道:“你非上岛不可?”

叶空怔了一怔,道:“是啊。”

绣娘叹了口气,道:“如果是我劝你不要去呢?”

叶空道:“你别担心,不会有事的。”

绣娘道:“谁担心你了。你想过馨儿没有?你不在她怎么办?”

叶空道:“我去看看就回来,不会太久的,况且家里还有老柴,阿阮,还有你。”

绣娘走到窗边,看着远方道:“馨儿这孩子,最近特别让我担心。她太不懂事,万一有个意外,我怕你会后悔。”

叶空走到她身边,顺着她眼光向外看去。此刻巨灯岛已在朝阳下露出轮廓,岛上的灯光却不如夜间明亮了。叶空看着那岛说道:“你知道我的,如果不去看看,我一辈子也不会甘心。”

绣娘叹了一口气道:“看了又怎么样?知道了又怎么样?都已经过去了。有些事情,还不如不知道的好。”

叶空道:“有些事情,明知道没有好结果,却不能不问,不能不做。”

绣娘侧过头,细细打量叶空。他的脸经过这几个月的奔波瘦削了不少,眼睛被阳光晒得微微眯着,眼角泛起少许皱纹。绣娘还想再说,心里一软,便没做声。

忽然,叶空也转过头来,微笑道:“你真的就一点都不担心我?”

绣娘吃了一惊,又听叶空道:“那我可要难过了。”

绣娘嗔道:“啧,你这人。”

叶空哈哈大笑,伸手揽过绣娘的肩膀。绣娘挣扎了一下,没挣开,也就随他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