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章 就不爱穿衣服
自打结识晏无忧,叶空白天忙完生意杂务,晚上常常跟他喝酒饮茶,作词听曲,还不时邀他到家里做客。
自从出了师门,徐远和何星瑶又双双去世,叶空虽然纵横商界十余年,却再没一个知交好友,是以对这个新交的朋友格外珍惜。
晏无忧虽然没有进过金阁,阿阮却在大厅中偷偷看过他,每次都是两人聊得火热,或推敲字句,或品评茶叶。
晏无忧生于福建,虽然在帝京长大,但是于品茶一事家学渊源,见识也是不凡。叶空爱茶如命,自己又经营茶叶生意,自然是行家,但是每每与晏无忧论茶,总是心悦诚服,难免更加亲近了。
阿阮从来没见叶空如此频繁地喝酒饮茶过,虽然有些担心,但也为他庆幸,因为这个叶叔叔实在极少有如此开心的时候。
他虽然风流不羁,但眉宇间总是一股忧伤表情,阿阮听说了他身世经历,心中难免替他难过,小小年纪居然也隐约悟出曾经沧海难为水的道理来。
眼看天气转凉,秋风一天紧似一天,金阁上也越来越冷。
阿阮久居山中,不习惯崖上雾大风急,早就换上了秋装。馨儿还是一袭薄薄白衫,光着脚“咚咚咚”地跑来跑去。
一日风大,阿阮恨不得把被子披在身上,馨儿却在露台上看海。雾气把她的头发都濡湿了,一缕缕粘在雪白的两颊,衣服也潮潮地贴在身上。她却开心不止,也不怕冷,还直喊太热,若不是阿阮坚持不许,馨儿连外衫也要脱去了。
这姑娘天生就不喜欢穿鞋穿衣服,仿佛一丝一缕都会束缚着她。每天早上沐浴过后,馨儿都会光着身子,哼着不知名的歌儿,整理湿漉漉的长发,一坐就是半个时辰。好几次给阿阮撞见了,她都红着脸要避开,反而给馨儿拉住。
阿阮长在山间,民风开放,也曾见过澡塘会群女沐浴的场景,但是自己偏生特别害羞,别说是没来由地赤身露体,就是馨儿邀她一起洗澡也是大不情愿。
一日,叶空过来金阁看望两人,阿阮刚把茶碗摆好,忽见馨儿大呼小叫地从远处奔来,唤道:“叶叔叔,远处有鲸鱼在喷水呐。”
叶空皱着眉头道:“快把衣服穿上。”
馨儿道:“真的真的,有好多呐。”
叶空道:“天气冷,别着了凉。”
馨儿全不理睬,兀自道:“你们来看呀。”
叶空加重口气,道:“衣服!”
这时阿阮抬头一看,倒抽一口冷气。馨儿全身赤裸地站在两人面前,一面说话,一面指手画脚,海藻般的湿发虽然包裹着身子,却遮不住那雪白的胸脯和腰臀。
叶空叹了口气,伸手抖开一床大毯把馨儿包了起来。馨儿本来还在自言自语,此刻被毛毯裹得咯咯直笑。叶空一面帮她擦干长发,一面与她说话,两人笑声不断,仿佛再自然不过,阿阮却几乎要昏过去了,脸红得跟樱桃一样。
叶空好容易安顿好馨儿,抬头看见阿阮站在一边发愣,伸臂过去拉了拉她手,阿阮像被烫了一般,全身都是一抖。
叶空笑道:“手怎么这么冷,是体寒吗?我让人给你做些冬衣。”阿阮羞得连看也不敢看着叶空,又不知该说些什么,只能点点头就逃走了。
当晚,阿阮正睡得迷迷糊糊,忽然感到一个人摸进自己被窝。阿阮大吃一惊,正要惊呼,却发现是馨儿。她也睡得迷迷糊糊,还喃喃道:“阿阮,我睡不着,你陪我好不好。”
阿阮稍微放心了些,馨儿说完就沉沉睡去,如同婴孩般紧紧抱着自己,一头长发蹭得脸颊有些痒痒。
阿阮虽然不好意思,也只好抱着馨儿,只觉得她周身温暖,热热软软,如同一个小火炉般。忍不住想:“馨儿身上怎么这般热,怪舒服的。不知道叶叔叔抱着她时,是不是也是如此。”又忽然惊道:“我怎么这般想?”
想到此处,又是大大地不好意思,面红过耳。
黑暗之中,馨儿睡得沉沉,她自己却思绪起伏,反倒没有睡好。只是这些烦恼,实在无从跟人提起,只好自己默默纠结。好在她深信叶空和馨儿都是好人,两人又待她亲如家人,她烦恼一会儿,也就过去了。
第二天,绣娘就来了。阿阮喜爱绿衣,绣娘做了淡绿衫子和翠绿夹袄,襟边和袖口都缝了貂毛,阿阮从未穿过如此贵重的衣衫,只觉得又轻柔又暖和。这金阁中,除了仆妇和叶空,唯一来的人就是她,她也是阿阮最喜欢的客人。
叶空待她虽好,但毕竟是男人,绣娘却如同母亲一般,给两个姑娘做衣服,带食物,嘘寒问暖,无微不至。她虽然也疼爱馨儿,但决不像叶空那般溺爱,该责备的时候责备,该严肃的时候严肃。
每逢她让馨儿把衣服穿起来,或者是不许再吃甜食时,馨儿总是不敢违拗,要是叶空,早就撒娇得一塌糊涂了。
而绣娘,总是能让馨儿乖乖坐下来,让自己帮她细细梳理长发,结成辫子。至于这个辫子,每次绣娘走后,不一会儿又让馨儿自己摇散了,那是后话。
阿阮喜欢绣娘,不但因为她温柔体贴,也有一小部份是因为她实在是自己熟悉的唯一的正常人。
叶空和馨儿自然与众不同,海木青更是惊世骇俗的人物,虽然没有什么不好,但是常常让自己手足无措。而绣娘却更像一个普通的女子,一个平凡的母亲,不自觉地让自己生出亲近之感。
阿阮曾问过绣娘她与叶空如何相识,绣娘只淡淡道两人两家原是世交,两人年少时便已认得。
绣娘对自己特别好,除了嘘寒问暖,每次谈话,阿阮总能感到绣娘眼中那深沉的善良,每逢她瞧着馨儿,瞧着自己,甚至瞧着叶空,阿阮总觉得她眼中有种悲悯情感。
这种悲悯不是同情不幸,居高临下的那种悲悯,而是珍惜,是祝福,是庇佑。所以当绣娘邀请自己去她的绣楼上坐坐时,阿阮简直要高兴得跳起来了,跟馨儿住了这些日子,她也渐渐放开心胸,举止动作也不如之前那般拘谨。
一日,绣娘又来给两个姑娘送衣服,四个人一块儿在露台上坐了,绣娘打开一罐糯米糖球,馨儿一声欢呼伸手去拿,却给绣娘打了回来。馨儿摸着手背,嘟了嘴,靠在叶空身上。
叶空笑道:“你就给她两个吧,不然又要闹上半天。”
绣娘瞪了他一眼,伸筷挟了两个放在一只青瓷小碗里。馨儿咯咯一笑,往嘴里塞了一个,道:“我就知道,绣娘最好了。”
她一面咀嚼,一面又用筷子串起剩下的一个,含含糊糊道:“真好吃。这么好吃的东西,是长在树上的吗?”
绣娘微笑不答,眼中满是温柔之意,叶空笑道:“是啊,绣娘家里有一棵好树,专门结各种好吃的。”
馨儿听后羡慕不已,连忙问:“叶叔叔,我们家也种一棵好不好?”
叶空正色道:“那可不行,你非吃多不可。”
还没说完就和绣娘一道笑了起来。对于馨儿的天真言论阿阮早已习以为常,于是也跟着一起笑了。
她夹着一个糖球,忽然想:“馨儿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,叶叔叔和绣娘怎么也从来不告诉她?馨儿也是奇怪,这么多年一直不出去不觉得气闷么?从来没有想过出去看看么?若是有一天她出了这金阁岂不是完全不知东西南北,又怎么生活?怎么为人处事呢?”
她年纪幼小,并不认为有什么不合理之处,只觉得是个难题而已。后来又想:“叶叔叔这么疼爱馨儿,家境又好,馨儿就在金阁里生活一辈子不也是平平安安,快快乐乐?”想通此节,阿阮顿时放心了,开怀吃起饭来。
四人正谈笑着,忽然金铃摇动,一个仆妇走进来报道:“老爷,外边来人传话,说是晏老爷出了事。”
叶空道:“怎么?”
仆妇似乎有些为难,迟疑道:“好像是说,晏老爷,跟人打起来了。”
阿阮大吃一惊,晏无忧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,怎么会跟人打架?
叶空皱了眉头,道:“这书呆子怎会和人打架,多半是被别人打了。罢了,我去看看。”说完,推开杯盏起身去了。